季樱一怔,倏然抬起头来。
    可倒奇了,京城这么个地界儿,她人生地不熟的,出来吃个饭而已,竟有人将她认了出来么?
    然而四下里环顾一圈,却没见着有熟面孔,她便扭了头去问陆星垂:“敢是我听错?”
    不等陆星垂答话,那人又唤了一声:“季三小姐,这里,楼上。”
    他们坐的这角落,原本离楼梯不远,只因周遭太过嘈杂,才一时辨不清那呼唤声来自何处。
    季樱这才侧过半边身子往楼上瞧。
    就见二楼走廊的栏杆边上,站着个长身玉立、月白衫袍的年轻公子,正略垂了眼对她微笑。
    季樱:!!!
    所以说,她不过是离家出走得闲逛京城,捎带着到了饭点儿用个晚饭而已,为什么会遇上温恒云?
    昨日还在人家面前言之凿凿称,打小儿不能下馆子,动辄便闹肠胃难受,这可好,眨眼间就叫人家逮了个正着!
    不是不能在外头吃饭的吗,难不成这映月楼倒你自个儿家的?
    “温大人,这么巧。”
    季樱在心里头直跺脚,面上倒还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扬起张笑脸来,同温恒云打招呼。
    原本想着同他也不算相熟,招呼一声也就罢了,谁想那人却是径直从楼上下来了,行至桌边才冲她一点头,客客气气抬手一揖:“的确是巧,没成想在这映月楼里与季三小姐遇上了。”
    季樱脸色一点没变,仍旧笑嘻嘻的,再想开口说点什么,却见温恒云已是转向了陆星垂:“陆公子,许久未见了。”
    “温大人。”那厢陆星垂便也起了身,抱一抱拳,目光便转到季樱脸上,“你与温大人相识?”
    “因为熏沐节的事,同季二爷与季三小姐在老街偶然遇上。幸而季三小姐聪慧机敏,察觉了这老街之上店铺的大问题,昨儿更是不辞辛苦前去帮忙详查,故此便认识了。”
    不等季樱答话,温恒云便已淡笑着将始末简略说了说:“原来陆公子同季三小姐是朋友。”
    “是。”
    陆星垂比他更简洁,仅应了一声,虚让了让:“相请不如偶遇,温大人可愿同我们一起?”
    “倒是真想与陆公子倾谈一番。”
    温恒云很诚恳的模样:“北边战事告急,听说令尊陆大将军即将挂帅出征,陆公子也要一同前往,在下虽手无缚鸡之力,却也有拳拳报国之心,有许多话想要同陆公子细叙。然今日是与一众同僚来此小聚,当真抽不开身……”
    “无妨。”
    陆星垂了然颔首:“这仗还没打,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待父亲领兵凯旋,那时候再详谈不迟。”
    “陆公子说得很是。”
    两个人客客气气地,又寒暄了两句,温恒云便转头看向季樱。
    “看来这映月楼的菜色,竟对季三小姐的肠胃很温和,难得有对口味的酒楼,万望季三小姐尽兴。”
    说着又是一揖,含笑转身上楼,进了雅间。
    季樱:?
    两回见面,她始终觉得这温恒云是个有礼有节的人,待人态度如同春风拂面般和煦,瞧情形,当不是那种轻易给人难堪的性子。可方才那句话,听起来倒多少有点嘲讽的意思了。
    季樱却也并不十分在意,见他进了雅间,正要收回目光,陆星垂蓦地伸出一只手来在她跟前晃了晃:“还看?”
    季樱立时将视线投到他脸上,挑了挑眉。
    就看了,怎么地?
    “还挺理直气壮。”
    陆星垂失笑,有点无奈地摇了摇头:“怎么我瞧你,方才有些不自在?”
    季樱摆了摆手,表示这事儿不值一提,旁边阿妙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地接了句嘴:“说谎叫人当场拆穿,自然要不自在的。”
    话音刚落,耳朵便被季樱轻轻捏了一下。
    话题虽还围着这事打转,实则满桌子人,谁也没真将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仿佛也瞧出季樱并未真把方才同温恒云的偶然遇见当成一回事,陆星垂随即便转了话题:“那便接着与我说你那要紧的事。”
    说话间,头一道干贝酥鸭送了上来,兴许是见他们坐的这角落旁又走了两桌,掌柜的满头大汗跟着端菜的小伙计一块儿过来了,先是赔着笑连道招呼不周,苦劝几人换一桌,见他们不愿麻烦,又命人抬了架屏风来,往桌旁一搁,虽不是雅间,却也总算是个独立空间了。
    “这算不算是陆公子您借着身份得来的好处?”
    季樱唇角往上翘了翘,摆明了开玩笑,一张脸却板得既严肃,唯独那双杏眸里溢满了笑。
    小姑娘这模样狡黠得很,可爱又带点坏劲儿,陆星垂回身与她对视,半晌,清了下喉咙:“……说正事。”
    “哦。”
    季樱撇嘴点点头:“方才我不是已说了吗?之前那十年,我爹虽不常在榕州,但每年过年是必要回家的,但这许久以来,他从未生出过要将我接回家的心思。今年出了那档子事,我四叔算是自作主张将我接回季家的,我爹却也没反对,甚而还让陆夫人将我一并带到京城来——我就是闹不明白,他无论言语还是举止间,对我都十分疼爱,若这疼爱是真的,为何在此之前,他没有任何行动?”
    “你的意思是……”
    陆星垂搛了块鸭腿肉给她,见她说着话也没误了吃,略牵了牵唇:“当初你父亲设法将你送走,在你看来,是因为某一个危机,不得不为之。你被季兄从蔡家接回,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其实是个意外。在得知这个意外之后,你父亲并未反对,反而听之任之,因此,你觉得奇怪?”
    “不奇怪么?”
    季樱摊了摊手:“若真有危机,父亲没反对我回家,还将我接到京城来,说明他晓得那个危机已不存在了。假使他真如同表现出来的那般心疼闺女,既晓得危机已解除,为何不第一时间想办法把女儿给换回家,而是任由她在蔡家呆着,直到因为旁的事遇上危险?”
    “或许你应该反过来想。”
    陆星垂思索了片刻,一字一句缓缓道:“当初你父亲送你走,是因为存在危机,但这些年来,因为种种原因,他未能时时去查探这危机是何情况,在他看来,只要你在蔡家——或者说只要你不在季家,你就是安全的。你遇险受伤,被季兄带回家中,你父亲是在得知此事之后,才又去密切关注先前的那个危机,并发现,它已然消失。所以,他任由你回到季家,并且因为心下惦念,想尽早见到你,所以,让家母带着你一块儿来了京城——这样说,会不会更合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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