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丹药房里出来,季樱将写着丹药方子的小笺妥帖掖进腰间,径自拐进旁侧的正房。
    她一进正房院子的门,季老太太便已经知晓了,只因见她被季老爷子叫了去,思忖着孩子跟当祖父的多凑凑趣也没什么不好,这才没急着去唤她,这会子见她来了,忙身后将她叫到近前。
    果然是身子骨壮健的姑娘,不过将养了两天,人瞧着已是大好了,一张小脸白净明媚,眼睛里也光芒晶莹,穿一身烟粉樱草黄的袄裙,益发显得娇艳可人。再将她的手一拉,只觉暖乎乎的,季老太太心下便更是欢喜,拉着她在旁坐了:“早就听说你来了,我便打发金锭去请你爹和你哥哥他们了,你二姐姐和其他人也马上就来——适才同你祖父说什么呢,耽搁这许久?”
    季樱从丹房出来的时候,将季老爷子给的那一瓷瓶所谓“培元丹”也揣上了,这当口便取出来给季老太太看,笑着道:“祖父听说我病了,特特炼了这培元丹给我,叫我补身子呢。我起先说,不敢轻易吃祖父这些个贵价药材炼成的好东西,祖父很不高兴,说了我一通,这才来得迟了些。”
    “哈,他倒有心。”
    季老太太翻翻眼皮没好气,神情看起来却也不像发恼:“只是他这心思,总也用不对地方,见天儿地劝人吃药是个甚么说头?甭理他,别的不论,就他那双手,也不知干不干净,搓出的丸药谁敢吃?”
    要不怎么说老小孩儿呢,她想了想,便冲着季樱招招手,附耳神秘道:“你若怕他将来查问,我教给你个法子,这接下来啊,你就每天倒一颗药丸出来丢掉,把细点别让你祖父知道,等他管你要这瓶子看的时候,跟他说你都吃了,哄得他高兴就成!”
    “呀。”
    季樱一脸诧异:“我头先也这么琢磨的来着,只是拿不准这样做会不会不大好。既然祖母同我是一个心思,那我就放心啦!”
    一句话毕,祖孙两个都笑了起来。
    季老太太便让季樱同她讲了讲这一个来月在京城的见闻,闲话间,季溶与家中一干人等先后也都来了正房院子。
    季樱起身一一地去见礼,行至季海跟前,脚下不由得顿了一顿。
    距离他们大房家变,已经过了两个多月了吧?然而她这大伯父,非但没能振作起来,反而眼见得更靡顿了些。头发胡子皆乱糟糟,人也瘦了一大圈,背佝偻着,简直个头都矮了一截儿,季樱同他打招呼,他也不过从喉咙里含含混混地答应一声,不等季樱再与他寒暄客套,便又闷闷地坐下了,生怕还要搭话似的,端起茶盏来掩住了脸。
    季樱看了他两眼,随之叹了口气,心说行吧,一个茶盏都能挡住你,你脸小你赢了,便笑着走开,又去了旁人跟前。
    这时候同在季海跟前,便全然是两样的了。
    季渊原就是同她一路回来的,自然不受她的礼,摆出一副嫌弃的模样来,挥了挥扇子就将她打发了;
    季三夫人如今当了家,虽还是一副爽辣的模样,却也得逼着自己稳重些,等着季樱行了礼站直了,才摸摸她的脸,淡笑道了句“乖孩子”;
    行至同辈们面前,又是另一番光景。
    季守之同季择之、季克之白日里都在生意上忙碌,季樱头一个便来到了汪氏面前。
    汪氏眼睛里泓着一弯笑意,不等季樱屈膝礼下去,便伸手使力一把搀住了她:“咱们平辈,同姐妹也是一样的,做什么还这样多礼?一个多月不见三妹妹,我心里牵挂得了不得,那日听说妹妹病了前去探望,也没捞上说话,眼下看着这般神采奕奕,我也欢喜。如今天冷,显得日子格外绵长,妹妹得了空,可要多来与我说话作伴呀!”
    这人就是如此,不管揣的是什么心思,横竖面儿上半点挑不出错来。季樱含笑答应了,这才又来到了季萝跟前。
    她姐妹俩是最好的,哪里还用得着行礼客套,相视一笑,季樱的手才搭过去,便被季萝一把给搂住了。
    “因你病了,这两日总不让我靠近,如今你大好了,可跑不了了吧?快叫我抱抱,你一个多月不在家,我可要想死你了!”
    季樱伏在她肩上,差点笑出来。
    季萝这话是没说错,可听起来怎么怪怪的?
    “说话就是年节里了,做什么死啊活的?”
    季老太太笑得见牙不见眼,乐呵呵看着她们姐儿俩亲亲密密,没忘了嘴上半真半假地斥了一句。待季成之向季樱行了礼,便招手将小闺女换了来,往怀里一搂,很是磨挲了两下,然后才转头得意洋洋地去看季溶:“如何?那日同我说,你闺女和你亲热得很,半点不见外,现下怎么样?我这小孙女,终归还是与我最亲的!”
    季溶心说我总不能也跟您似的见天儿搂着她吧,那成了什么了?面上倒是没露出来,笑嘻嘻点头:“是,您说得都对。”
    尔后便望向季樱:“从京城回来前,足花了好几日工夫买礼物,可都送给了各人?”
    “这不是还没来得及?”
    季樱含笑答,回头便对阿妙点了点头。阿妙回身就去了廊下,将搁在门前椅子上的一应物事一气儿全抱了进来的。
    于是季樱便又一一地将手信送到各人跟前,唯独到了季萝那儿,与她低低地说了两句。
    “我给二姐姐、雅竹还有我自个儿一人买了一件浴衣,这会子不便拿出来,明日等雅竹来了,再到我房中慢慢挑,你们俩自个儿商量,余下的给我就行。”
    季萝一听这话,登时更乐了,使劲点点头答应下来。
    那厢季老太太将季樱送的红玛瑙手串捏在掌中欢欢喜喜看了个够,待季樱将手信分发完毕,复又将她唤了来,对着众人道:“头先你们没来,可不知这丫头的话有多可乐。她跟我讲她爹在京城的那爿宅子,怎么说的来着?也就比耳朵眼大上些许,是吧?来,你快接着讲,让你这些个叔伯婶子和姐姐妹妹也笑话笑话你爹——大小是个在京城叫得出名字的买卖人了,住那么个丁点大的地方,不嫌寒碜呐?”
    话音才落,季溶便瞪了季樱一眼,虽是没当真,却也少不得跟季老太太解释:“我一个人,住哪儿不是住?那地方小是小了点,但离咱家买卖的总店最近,两步路就到,能省不少事儿呢!况且,我现下已经置办了新宅了,回来之前正装潢哩!”
    说到这里,他略停了一停,抬眼朝季老太太脸上一张:“倒是有个事,想与母亲商量——樱儿……等过完了年,便随我去京城长住,您觉得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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