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柏舟在初时的惊诧之后,转身便向着霍改追了过去。
    霍改听得身后人急促的脚步,微微眯眼,却并不见得色。
    霍改自个儿心里清楚,陈柏舟能弃了常谷风转而追自己,并不代表着陈boss就此弃暗投明、琵琶别抱,而是要归功于自己在与陈柏舟擦肩而过时,低声说的一句话,一句纵然陈柏舟更重视常谷风,也不得不抛下常谷风追上自己的话——
    “逼人太甚,欺我万仞仑无人可护不成!我这就让你看看我万家……”
    霍改言下之意,无非是:欺负俺,俺……俺回去喊齐了兄弟,再来打过!
    纵然陈柏舟心里只装着常谷风,那也是必然要转过头来,制止意图将自家初恋揍回来的霍改的。
    “贤弟留步。”陈柏舟急急赶上霍改,出言相留。
    霍改置若罔闻,脚步迈得更快。
    陈柏舟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了,伸手便攥住了霍改的小臂,将人拖住。
    霍改只得停了步子,扭转身来,头却是偏向一边,不肯看陈柏舟,十足一副别扭受的小模样。
    “发生了什么?”陈柏舟原本淡泊的声音难得带了几分忧急。
    “我答应过你一个字都不提的,你且去问别人吧。”霍改眼皮子也不抬一下,冷冷回道。
    杂乱的脚步声渐近,一群人转移战场而来。这主人回来了,仆役们自然没有杵在原地围观的道理,而常谷风,自是容不得自家情郎和小妖精拉拉扯扯的。
    常谷风依旧拽得二五八百:“发生了什么?哼!你这是不想提,还是不敢提?”
    霍改尚未回答,陈柏舟已经开了口,却不是对着常谷风,而是对着轩离。
    陈柏舟眉目沉下,言辞生寒:“还不赶紧把常公子带回院子里去,你难道不知你主子那伤需要静养么?”
    轩离一个哆嗦,凑到常谷风耳边低语了两句,便扯着自家主子下去了。
    那常谷风走前看向霍改的眼神,分明写着:看我男人怎么收拾你!
    霍改淡定望天:中二是种病,得治!
    “贤弟,还请先去花厅小坐。待我问明始末,再来向你请罪。”陈柏舟松开手,垂首柔声道。
    陈柏舟这般低姿态,霍改这“有礼雅士”自然不会再蹬鼻子上脸,微微颔首,随着仆从去了。
    薰笼里的烟云袅袅上升,延着朱漆雕花的厅柱缓缓向上游去,一丝风也无,它们就像被什么所束缚了,哪里都去不得,只好在屋角上堆积成厚重的雾霭。
    霍改坐在凳上,挑眼瞧着那走进花厅来的陈boss,自怀中掏出那被常谷风扯成两半的道具一,“啪”的一声,扣在桌上,将受害人扮演到底。
    陈柏舟先是一愣,继而眸色黯然,叹息着坐到霍改身边,问道:“你可曾伤到没有?”
    霍改苦笑一声,手指在扇骨上缓缓摩挲:“你说呢?”
    陈柏舟眉头蹙起,双目泛起沉沉的内疚之色。
    霍改心下窃笑:哟,心疼了么?果然攻略鬼畜这种生物,是少不得受伤这等黄金剧情的。说起来,现在倒是一个试探的好时机啊。
    霍改素手一抬,便抚上了陈柏舟的眉头,原本清冷的声音多了几分娇柔宛转之意:“你何苦作如此情态,又不是你的错。还是说……当真如那位常公子所言,你与他有抱背之欢,他的一切自该由你来一力承当?”
    “咳咳……”陈柏舟差点被霍改刺激得呛死在当场,尚未将气喘匀,已是忙着解释道:“我现下与他并无,并无……”
    霍改秋波慵转:哇哦~撇清得真是毫不犹豫啊!爷就说嘛,在这鬼畜横行的世界里,从来都只有殉情的受,而不见痴情的攻。
    陈柏舟又道:“我虽与他仅有故交之谊,但你毕竟是在我府上受的伤,总归是我照顾不周。谷风他突遭祸事,性情大变,若有冒犯,还请贤弟你多加包涵。”
    霍改垂目,面色不虞,手指缓缓摩挲着破裂的扇面,却是咬咬唇温顺道:“你既是要我包涵,我自会忍下。”
    陈柏舟眼中情绪翻涌,深吸一口气,再次开口:“贤弟,再过不久便是秋闱,科举乃人生大事,你还是多在家中看看书,准备准备的好。”
    霍改眉梢一跳:老子以退为进不是为了让你得寸进尺的啊,混蛋!小菊花都说你移情别恋了,你还死撑着把爷往外推是要干啥?!还是说……这其中另有隐情?
    “你……什么意思?”霍改猛然抬头,定定地看着陈柏舟:“你嫌我打搅你和常公子了?”
    陈柏舟:“我和谷风不是你想的那样!”
    霍改咬牙,霍然起身,俯身逼到陈柏舟脸前,立眉竖目,言词里压不住的酸意:“那是怎样?你要我退让,你要我避开,难道不是因为常公子是你心尖儿上的那个人,所以你才要百般维护?”
    陈柏舟的背脊贴紧了椅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伸手扶住霍改的肩,将人推开些许,才叹息道:“十年前,我与谷风确实有过余桃之爱。但我如今护着他,并非因为旧情未了,而是另有隐情,你若当真想知道,我便都说与你听。”
    目的达到,霍改立马撤退,坐回原位,等着听八卦。
    陈柏舟沉吟片刻,缓声道:“那时我与他皆是轻狂少年,皆觉这官场浑浊、世人流俗,自认以我等清高,若是如那庸碌之辈般追名逐利,还不若死了痛快。便是入了考场,也绝不若那虚伪逢迎的小人,拿满篇的溢美之辞来玷污笔墨。便是入了仕途,也绝不若那趋炎附势的小吏,拿满口的巴结之语来自毁羽毛。定要坚守本我,以心作文,凭心做官,不因权屈,不为利诱。”
    霍改唇角微抽,果然每一个少年都有那么段中二的美好时光。
    陈柏舟垂首低笑,带了几分自嘲:“如今,我也算是飞黄腾达,但却也成了当年笑斥的那等庸碌之辈。自以为能超然物外,终究不过是尘世之中的凡人一个。而谷风却真的守住了当年的那些豪言壮语,整整十年,他竟然丝毫未变,纵然毫无功名、身无资财,却仍旧率性而为。不因权屈,不为利诱,只为自己提笔,只凭本心行事。他就像我少年时的一个梦,纵然幼稚可笑,纵然狂狷无礼,可那是我心底最干净的那一块土地。我又怎忍心他也被俗世所拘,身不由己……”
    说罢,陈柏舟望向霍改,似乎想要确认霍改是否能真的理解自己这种无关爱情的感情。
    “我明白。”霍改乌浓的眼睫合起来,了然而笑。
    常谷风是你的中二岁月冥想盆嘛,我懂的;常谷风整整十年了还没混个功名出来,你觉得他很了不起嘛,我懂的;常谷风都到而立之年了还不会为人处世,你觉得他很神奇嘛,我懂的。
    霍改斟了杯茶,推到陈柏舟手边:“干净不干净,看的不是你怎么做,而是看你为什么要如此做。我以为,能不惜自毁羽毛,也要站到高处,充分发挥自身才学造福社稷的,方乃真君子。”
    陈柏舟凝视着霍改那远黛含颦的眼,继而极轻极轻地笑了,登时那清光皎皎的冬日寒月,化了那春日橙月,纵然依旧独立于漫漫夜空,却已不再那般遥不可及,离尘远世。
    陈柏舟并未接过霍改的茶,而是一转手,捉住了霍改纤细的手腕,顺着雪白细腻的手臂,慢慢往上滑。
    霍改一惊,条件反射便要收手。
    陈柏舟却是一把扣住,含笑问道:“没想到,你对我与谷风的关系,竟如此耿耿于怀。你莫不是对我……”
    别扭攻请自重啊喂!霍改对陈柏舟这一反常态的奔放风格有点适应无能,只得粉颈频低,娇羞不语。然后默默感受着心口暖流的激荡,暗爽在心。还差最后一点了,胜利就在眼前啊!
    然而,咒怨解开的暖流淌完了,终究还是差那么一点。霍改看向陈柏舟,细细感受咒印上的情绪,那份不甘的执念还在。
    看来,这贪得无厌的小菊花是不看到陈柏舟彻底厌弃常谷风不罢休了!
    第82章 结局乃依旧被拒
    霍改运步如风,一马当先走在东方未明身前,颇有几分他当年冲食堂的英勇风范。
    “小猫儿,你作甚走这般急?”东方未明抬手攥住了霍改的手腕。
    霍改脚步未缓,反倒一个翻掌,拉着东方未明一道疾走:“你莫非不知那泉水斋的生意素来好得紧,若是去得迟些,搞不好便没位置了。”
    东方未明的视线在彼此相握的手上微微停滞,面上的笑意一点点扩散开来:虽然以自己的身份,从未遇到酒楼把自己挡在门外的破事儿,不过偶尔为这饭食奔波一次,貌似也很不错~泉水斋以做鱼闻名,是一个颇为雅致的地方,草木幽深的园子,零零散散地坐落着或大或小的亭阁,每一座亭阁从来只招待一桌客人。美味的菜肴、清雅的环境、隔离的布置,故而泉水斋颇受权贵富豪青睐。
    进了泉水斋,东方未明熟门熟路地带着霍改寻了个靠着假山流水的小阁,自有那机灵的小二捧了茶上前来伺候着。
    “你想吃什么?”东方未明侧脸瞧着坐在身旁的霍改,眉开眼笑地等着被宰。
    霍改无心听那小二介绍,敷衍道:“我第一回来,也不知吃什么好,看样子你倒是常来的,便全全由你做主罢。”
    东方未明也不推辞,三下五除二便将菜点齐了。
    “等菜齐了再一起端上来,我有点事儿要和这位公子说,别让你们的人在附近乱晃。”霍改对小二嘱咐道。
    “小人明白。”这家店本就以安全隔绝的单间为卖点,小二自然应得干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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