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姬确实不意外,因为她知道,赤水是聪明人。
    就如赤水自己说的那般,她想掌握自己的命运,而不是由别人掌握,那么刺魂香必然是她逃避不了的现实。
    此时,镜姬看着赤水缓缓向她走来,表情和顺,但挺直的背脊,以及眉梢眼角偶尔泄露出的些微坚毅之色,仍然出卖了她的内心。
    这是一个有着峥峥傲骨,不甘于臣服在他人脚下的人。
    镜姬唇角缓缓漾出一丝笑意,很纯粹,连带着面上的表情都为之舒展开来,倒是比之赤水第一次见时,要顺眼得多。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周围环境衬托的缘故。
    这里是一个专门用来观景的露天凉台,前方,是一片灿烂绚丽的花海,暖风和煦,吹拂得花海如麦浪般起伏连绵,远处青山如墨,静静伫立,一静一动间,似构建出一道和谐自然的美妙旋律。
    望之,似乎就连整颗心都跟着安静了下来。
    “我以为,你会来得更晚一些。”镜姬先道,看得出她此时的心情非常不错。
    “总是要来的。”赤水平静道。
    她九十九步都走了,又如何能够退缩?
    现实也不允许,眼前这人更不会。
    “景呢?”
    “他出去任务了。”镜姬说道,伸手往旁边一指,让赤水坐下。
    因为是观景台,位置都是相邻的,不远也不近。
    赤水也没有拒绝,虽不知对方为何选择了这样的地方来谈话,但她等着接招就是了。
    不过在这之前,她先问道:“我之前一直忘了问,一个人可以祭炼多少柄灵器?”
    镜姬就又笑了,道:“可以有很多,只要能力足够。”
    赤水眼微睁,似是意外于这个答案的残酷,似乎又心中早有所料,只是不懂既是如此,为什么运灵族的普通族人依然热衷于选择这条道路。
    “不懂?”镜姬反问道。
    赤水点头,“为什么?”
    “因为选择成为灵器的人,都对自己有信心啊,他们相信自己会成为其中最优秀的那一个。”镜姬边说着,边打量着自己新涂上的指甲油,殷红如豆蔻,长而尖锐,如同她本人一样,有种瘦骨嶙峋又凌厉的美。
    “再说了,没有竞争,又如何能促使他们奋发进步呢?”
    赤水:“……”
    所以说,千万不能小看任何人,尤其是这些被逼迫不得不隐世而居的这些人,论琢磨人心的本事,她自认是万万不及的。
    “那景在你心中,能排到第几?”
    或许是这问题过了界,镜姬面上笑容一收,也无心再关注自己的指甲了,看向赤水道:“你与其关心这些,不如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我?”赤水道:“我担心有什么用,关键不是在你身上吗?我是不是该问一句,你究竟想做什么?又或许说,需要我做什么?”
    “你知道吗?聪明的人,一般都不会长命。”镜姬声音微沉,第一次见面时那种隐约的压力又开始浮现。
    这就生气了?
    “只是想做个明白鬼罢了。”赤水语气微软,似是叹息一般,眸光远眺,将这大好美景尽数收于眼底,却越发衬托出她周身的清寂落寞。
    “你倒是会狡辩。”镜姬讥嘲道。
    狡辩不狡辩的,赤水自然不会与之争论,没有意义,因为之前她没有想明白的,此时又忽然明白了。
    运灵族人之所以亲睐于成为灵器这一选择,不是因为他们看不到成为灵器的弊端,而是因为相比于种香来说,至少成为灵器,其上升的通道没有完全封死?
    这意味着他们还有机会。
    而种香,则是全盘被否定,就像被斩断了所有道路一般,令他们看不到任何的希望。
    可怕!
    能够将自己的亲友族人逼迫到这种绝境,还能让他们心甘情愿地选择成为灵器,运灵族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必然有着一段非常血腥艰难的时期。
    以致于将这种扭曲的观念和认识融入到了血脉之中,代代传承下来,才会发展成今天的模样。
    犹如茧化成蝶,这是一个被长久隔离绝世,已然完全变态了的族群。
    当然,这只是赤水的看法。
    而他们自己恐怕是不会这么认为的,他们已经形成了一套远远偏离了世俗标准,但是又是约定俗成的行为准则和价值标准,非人力可扭转。
    当这种扭曲变成了共识,变成了理所当然……
    想想樱,她是一个早熟有自己主见的人,但她当真能够摆脱周围亲朋好友的影响,自主选择自己的道路吗?
    特立独行,总要付出代价,樱的肩膀尚且稚嫩,又如何能承担这样的重压。
    所以结果是必然的。
    如果没有意外,樱也会如同她的祖祖辈辈一样,沿着同样的道路走下去,只是,有一点特别的是,在这个至关重要的时候,樱看见了她。
    就好像是看到了一丝希望,驱动着她找上门来。
    赤水却反而犹豫了,指点迷津什么的,说来容易,但她仅是上下嘴皮一碰完事,而樱呢?
    她又将如何面对这一切?
    所以犹豫到最后,赤水都没有插手。
    思绪收回,赤水不由又摇头苦笑,她自己都担心不过来,还有闲心关心别人?
    镜姬却是以为赤水是在示弱,面色稍缓,道:“你放心,属于同一主的灵器之间,是相互隔离开来的,并不会知道其他灵器的存在,你说灵器与其主是彼此唯一,其实也没说错。”
    “啊?”还能这样?
    赤水惊愕至极,她的理解能力没有问题,也听懂了这句话的含义,再反复琢磨数遍,她就有种被拓展了三观的荒谬感。
    与她相比,对方这才更像是狡辩好吗?
    便是她活了几千年,自认脸皮也不薄,但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如果“彼此唯一”是这样解释,那她可能要重新认识这几个字了。
    那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她当前和谁在一起,就是彼此的唯一,换个时间换个人,仍然是如此?
    如果将这句话套用在感情上面?
    赤水忽然想到上次初见时,景对其那亲呢的动作和专注的神态?
    这是“渣”啊,而且还是渣的最高境界?
    自觉长见识了的赤水,努力压下扭曲的神经,道:“不是说要灵器们相互竞争吗?”
    “竞争并不需要能看见对手。”镜姬意味深长地道。
    赤水身躯一震,蓦地醒悟过来,对方这话说得一点没错,相比起看得见的对手,未知的敌人才更加可怕。
    因为不知道对手有多强,无法对外使力的情况下,灵器们就只有着眼于自身,奋力提升自己,以满足其主的需要,以期从其主那里得到一丝相关的反馈,从而更加努力,如此循环反复……
    运灵族从古至今,无数代人实践凝练出来的智慧,由此可见一般。
    管中窥豹,又有多少是赤水还未见识到的呢?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赤水的面色有点复杂,越发猜不透对方究竟如何作想的。
    “这是所有选择成为灵器的人都会知道的东西,我只是提前告诉你而已。”镜姬说得漫不经心。
    赤水则是抓住其中的漏洞道:“也就是说,如果我不选择,就不会被祭炼成灵器了?”
    镜姬也不以为忤,毫不在意地道:“你可以试试看。”
    “我不认为,有谁能够彻底降伏于我,让我能够心甘情愿臣服于对方脚下,难以想像。”赤水坦言道,并且,她不介意将这一点完全展现出来。
    她的三观早在前世就已经塑造成形,又在这世得到了磨砺和升华。
    若当真有人选择她作为灵器,那么,她当真要佩服一下对方的勇气。
    “那个人不会是你吧?”赤水露出拒绝之色。
    “不是!”倒不是因为赤水的拒绝,而是因为镜姬看到她竟然神态自若,坦然如斯,莫名地心情就不太好了。
    赤水却恍若不知,只是略微挑了挑眉,她猜的也不是。
    试探就此结束。
    赤水转而又说起了另一个话题,“你说,你们运灵族发展到如今,人数也不少了吧?为什么仍然选择离世而居,而没有想过融入到外界中去呢?”
    修炼需要的是海量的资源,仅凭景他们这些灵器在外搞些小动作,当真就能维持这个庞大族群的所需吗?
    恐怕是不能的。
    她不等对方回答,又道:“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吧?”
    想来也是,他们不仅身份存在问题,又因为避世已久,无论是思想观念,还是意识形态,都迥异于人,又如何能够融入到外界呢?
    他们,已经与外界形成了隔离。
    赤水忽然就笑了,这是她来后露出的第一个笑容。
    镜姬就觉得这个笑容异常的刺眼,她恍惚从中看到了一丝挑衅的意味,她也确实被惹怒了,凭什么?
    已经入了瓮,难不成还能逃了不成?
    也不知是又想到了什么,镜姬又逐渐平静了下来,眸光沉沉看向赤水,忽地靠近,红唇轻启道:“就是这个味儿,你知道吗?你现在的模样,非常让人有征服的欲望……”
    赤水面上的笑容一僵,再也笑不下去了。
    “……那个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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