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边军大营里,又有五千兵马迅速集结,这是这次行动所需的最后一批人马,统领之人也并非是什么寻常将军,而是晋阳指挥使裴寺生本人。
    没有什么特别的训话,也没有什么额外的说明,这次行动的保密程度在边军当中是极高的,否则也不会就连朱黑熊那样的高等将领也只是领了个灵犀镇演练的任务,整个晋阳城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三人而已,指挥使裴寺生,宣慰使谢成安,以及谢家的那个五短五大的三寸胡赵兴庆。
    可见为了提防楚家的探子,裴寺生可以说是煞费苦心了,毕竟乾祐皇帝曾经亲口对他说过,这次事成会将自己调离苍州,虽说没有具体说明是升是贬,但调离苍州已经是很好了,自己已经在这里待了二十多年了,“边关不倒翁”的名号虽然表面上看似是褒扬,但又有几分不是在证明自己二十多年不曾加官进爵了呢?
    兵马动,五千人浩浩荡荡出军营向南进发,由于配备了部分攻坚器械,士兵们行进的速度并不算快,裴寺生和谢成安两人坐在马上,处在兵马的最前列并排而行,三寸胡紧跟其后,表现得唯唯诺诺。裴寺生面无表情,谢成安面带愠色,显然,在这件事情上,两人曾不止一次的发生过争执。
    “谢大人,如何摆的一副不开心的样子,我们这一行可是去见你女儿的啊。”裴寺生咧嘴一笑说道。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裴大人,其他人的生死我不管,我只要我家丫头能够平安无事。”谢成安冷哼一声,在他的心里根本不在乎什么楚家还是郑家,他所在乎的无非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谢文玉罢了,如今文玉身陷虎口,自己此次跟随而来也只是将她带离楚家,仅此而已。
    “谢大人别着急上火嘛,这番行动不是已经让你跟着了嘛,要是换个人我可能不会这么做。”裴寺生冷静道。
    “那你会怎么做,杀了他?这些年你裴寺生在边关杀的人还少吗?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之前,晋阳城里有个淮右来的申屠氏,不知怎的得罪了某些不该得罪的人,一夜之间,满门上下八十一口尽皆消失的无形无踪,晋阳知府那个大草包,派人查了半个月都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裴大人做的一手好戏啊。”谢成安双目直视马前路,丝毫不去理会此刻已经面如铁青的裴寺生。
    “谢大人,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裴某怎么有些听不懂啊?”裴寺生忍着心里的浪涌朝谢成安咧嘴一笑,装了个傻。
    “我说的什么,你心里知道,世人都说你是边关不倒翁,说你两袖清风,说你为官清廉,为将公正,我看未必,完全是裴公手段惊人,知道其中秘辛之人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魂归黄泉,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我谢成安了,啊?裴大人?”谢成安眼神冷冽的看了看裴寺生,又立即拨转马头继续朝前赶路。
    “谢大人,你这不是故意找我的麻烦嘛,谁不知道你谢大人,晋阳宣慰使,也是咱们苍州地界的宣慰使,大小官员的晋升之路都在您老人家的手里握着,这么大权力的一个朝廷命官,怎么会是说拿就拿得下来的呢,谢大人你是诚心拿我说笑话的是吧,哈哈。”
    “这么说,裴大人还真的有心将我挤出苍州地界了?”
    “怎么会,要是我信不过你老谢,我何必要将我的计划告知于你呢?当下,整个西北军部,知道这件事的唯有我与我子元英,楚家能盘踞灵犀镇那么多年,手段恐怕不会太少,故而派遣大军一万五千,配合灵犀镇校尉营三千人,合计一万八千人,这次带来的大型器械便是用来远程协助所用,我知道你老谢不是冲我生气,而是冲楚家生气,这次楚家既然作为被伐目标,文玉掺和其中显然不是什么好事儿,万一有人通禀朝廷告一个通敌谋逆的大罪,这可是谁也担待不起的呀。”
    裴寺生一本正经的跟谢成安讲述着这次出兵的缘由,说到最后谢成安心中一横,一股无名之火从心底黯然升起,裴寺生在要挟他,这仿佛是一个信号,又好像是在开玩笑,自己手里所掌握的不利证据有很多,只是一直都攥在手里,自己每年都会去指挥使府上拜会,其目的也不过是官场上的客套,朝廷虽然奉行文官要比武将自动高半阶的规矩,但是在这边关地界,武将才是中流砥柱,相比之下,文官就有些位卑言轻了。
    然而此刻,自家姑娘还在虎口里,这世道,不怕你当街打架,就怕你围观看打架的被人家淋了一头血,到时候无论怎么解释都解释不清。
    “呵呵,”谢成安僵硬的笑了笑,“裴大人误会我了,刚才我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信口胡诌罢了,我时常有晚上做梦说梦话的习惯,可能是这两天累着了,刚刚在马上睡着了,说的梦话,裴大人可不要见怪啊。”他在马上使了个礼,马儿的走动让他晃晃悠悠的有些不稳,然而他还是极力的保持着自身的礼节姿势不乱动。
    “哈哈,我就说嘛,谢大人平日里仙风道骨,文华辞藻犹如高屋建瓴,怎么会说出那一番乱七八糟的话,还好我也没听懂,要不然可能还真就误会了呢。”裴寺生跟着解释道。
    “唉,文玉还在灵犀镇,让我如何能不愁啊,上次让赵兴庆去楚家接人,被楚家的两个毛头小子欺负的灰溜溜的逃了回来,真是丢了我谢家的脸。”
    “听闻李宗业的独子李唐现在就在楚家下榻,借助杏林学院的一场书会取了个鲤鱼才子的名声,在外号称李锦鲤,就连我儿特意为他准备的诗会文会都被他批判的一无是处,你家那个姓赵的该不会是碰上了那个刺头儿吧。”
    “哦对,听闻裴大人这么一说好像是,赵兴庆跟我说那人叫什么李锦鲤,原来是李宗业的儿子,难怪会将我那狗头军师批驳的狗血淋头,什么五短五大的,对着赵兴庆一顿嘲讽。”
    “一朵莲花出淤泥,不染衣尘跳将来。这就是出自李唐之口,当时在座有几十位学子,都被他的这句诗批判的一无是处,自己是莲花,别人都是淤泥,不过,人家做的可是到位,说完之后转身就走了,不染衣尘,跳出来了,你说,这李锦鲤是不是蛮有趣的一人。”
    “哈哈,赵兴庆当时在面对那五短上联的时候也说了一句,南归鸿鹄,对完之后转身朝北而来,也算是应了他鸿鹄之身,虽说没有继而将那条鲤鱼嘲讽一番,不过也算是证明了自家清誉了,赵兴庆这一点做的还是不错的。”
    谢成安满意的摸了摸自己双百的须发,听到裴寺生之子裴元英受挫,自家狗头军师赵兴庆勉强打平之后,更是觉得心中一阵蔚然,三寸胡居于两人之后听到这个评价,心里也被安慰了许多。文人之争不过如此,哪怕一丝一毫的高低错落都会有莫大的荣耀感,更何况身边还有活生生输了的例子。
    裴寺生对此自然是没什么感觉的,他眼中只在乎自家兵丁将领,若是有好的军备武器,上等的兵员,他也会和其他管辖区的将军炫耀一番,同样,这一点谢成安也并不在乎。
    就这样,两个不同立场之人对同一件事做出了不同的看法,谢成安心里自然是欣慰的,而裴寺生也只是想将刚刚两人发生的不愉快利用这件事给抵消掉,目的显然是已经达到了,双方聊得还算欢愉,没了之前的冷冽。
    “裴大人,不能聊了,我得先你们一步赶路去了。”谢成安转头跟裴寺生说道。
    “谢大人着什么急啊,我这部队行进的慢,山定河发大水冲坏了桥梁道路,虽说已经修复了不少,但最快也要后日才能到灵犀镇,你在这儿跟我们这些人感受一下军营生活,这不好吗?”
    “不了不了,裴大人,我一个文弱书生,更何况年纪大了,受不来你们那种风餐露宿的日子,我得先去灵犀镇将文玉接出来,万一你们到了之后就直接开战,文玉陷在里面受到要挟,你们也不好展开攻势,那就得不偿失了,就此告辞,等你们胜利而回,我去喝你们的庆功酒。”
    “好你个老谢,还得绕我一顿酒是吧,行,快去吧,文玉估计都已经等不及了。”
    “那就快去吧,我还得带领部队,就不送了。”
    谢成安催促马匹快行,三寸胡在裴寺生面前顿了顿首,裴寺生点头示意,然后紧跟谢成安的快马前行。
    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裴寺生独自笑道:“哎呀,谢成安啊谢成安,为什么我能让赵兴庆这么个其貌不扬的五短身材知道我行军之密,这件事难道不值得生疑吗?难不成养了二十年的幕僚就真的值得你相信?打仗行军的时候,亲信生敌的事情我也遇到过,你们这些做文官的,优柔寡肠,善恶难断,你以为几件小事就能扳倒我裴寺生?边关不倒翁的称号你怕是不知道怎么来的,也对,你掌握了我太多不该知道的事儿,然而又能如何呢?文玉这丫头可真是帮了我的大忙啊,不过你现在还对我有用,你的脑袋一时半会儿就在脖子上待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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