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灵犀镇恢复了往日的宁静,裴寺生留下部分士兵在灵犀镇周围搜刮着被淹死的楚家人,以及逃出去的那些下落不明之人的行踪,其余晋阳军押解着俘获的上千名楚家人前往京城候审,犯人当中还包括上一任晋阳城指挥使老程,临走之时的老程琵琶骨被铁丝穿透,使得他一身修为毫无用处。
    裴元英踩着楚家原址上的断壁残垣,身后有数名高手护卫跟随着,他偶然间弯腰胡乱翻着什么,翻出一块埋在残砖碎瓦底下的金银玉瓷,他满是开心的将其擦拭了一番,放到阳光底下仔细的看着上面的纹路,最终将其小心翼翼的包裹起来放进自己怀里,他抬头朝前看去,有一个男子一个小女孩儿站在他的面前,只见那个男子紧紧拉着那个小女孩儿的胳膊,一步一步的从前门一直来到后院。
    “小兰心,楚家主就是在这里仙逝的了,临到最后也不曾后退一步,直到战死之时,手里还紧握着长枪。”李唐神情淡漠的说道。
    昔日的楚家已经不复存在,伤亡尸体也已经被清理干净,然而从头到尾都充斥着一股腥臭的血腥味,尤其是走到洗兵池畔,这鲜血的味道更盛了,洗兵池的红色还未褪去,若是之前的红是由于那个装有玄光铠的铁箱子所沾染的铁锈,那么此刻,洗兵池的红色完全来源于楚家人的鲜血。
    望着周围的破碎环境,李唐淡淡的跟小兰心说着这里面曾经发生的一点一滴,小兰心不复之前的顽皮可爱,从头到尾都是冷漠的,眼睛里也伴随着落寞神情,她好像听到了李唐在跟她说什么,死死拽着李唐的袖子,但又好像什么也没听到,眼神呆滞,没了神韵。
    那天楚天问离开之后,楚定边下令后撤至后院洗兵池,李唐本想带着小兰心一同跟随,然而却被裴元英率领着几名亲卫将小兰心抢了过去,李唐想要搭救,却被威胁后退,只好跟随在晋阳军的后面朝楚家后院前进,这才被赵鼎看到了他被抓的样子。
    小兰心是李唐从头护佑到尾的,然而值此收尾之际,却没能将她保护好,事后,晋阳指挥使裴寺生冷眼看了看这个叫李唐的年轻人,又看了看被俘获的小兰心,没有多说什么,任凭自己的儿子裴元英处置,裴元英自知小兰心不能杀,小兰心若死,招募李唐的想法转瞬就会化为泡影,甚至还有可能让其成为自己的敌人,故而在清扫战场之时将小兰心还给了他。
    一连三天,裴元英将这两人安顿在自己府上好吃好喝好招待,然而他们两人都对此不屑一顾,裴元英也不去管他,那日校尉营回营之时发现了营地中湿漉漉的水迹,当即派人循着水迹四下巡查,然而只走了不多远,水迹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裴元英知道楚家还是有人逃脱了,然而已经没了办法,主要人物基本都被自己捕获了个干净,剩下的几个臭鱼烂虾随他们去吧。
    今日一早,裴元英像往常一样在自己府上办理公务,是李唐主动来找裴元英,说要到楚家残址再看一眼,裴元英大喜,连忙派人安排此事,不为别的,李唐能在这时候来求自己办事,证明自己在他的心里还没有恨到骨髓,没有恨到不共戴天的地步,然而这事儿其实是小兰心主动提出来的,李唐在心中纠结了很久,终于还是和裴元英说了。
    此刻,裴元英听闻李唐说起楚定边的最后光景,不由得走上前去说道:“楚将军确实是人杰大才,我父亲当日接连为之叹息,曾说道,若是他有机会进入朝廷为之效命,定能成为一代名将,可惜啊,他走错了路。”
    “你不配提楚伯伯!”小兰心听到裴元英评价楚定边之后,立时毛发炸立,小手指着裴元英怒吼道,仿佛将之前憋闷在胸中的无数悲痛就此宣泄出来,只见她浑身发抖,一时间也说不出第二句话来。
    裴元英被这一声怒吼着实是吓到了,没想到这么小的一个腔子里竟然能爆发出如此震耳的声音,但是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笑道:“小姑娘不识趣,明明是我救了你,反倒怪罪起我来,你楚伯伯犯了王法,理应受罚,就算没有我裴元英代为行刑,日后也会有郑元英,李元英替我为之,你们楚家早晚都会经此一难。”
    李唐冷笑一声,说道:“若是没有你,可能楚家还会多延续很多年,很多很多年。”
    “兄弟,这我又何尝不知呢?覆灭了楚家之后,你怎知我心中没有后悔之意?说到底,我也只是朝廷的一柄钢刀,放在武器库里多年不曾用过了,但是身为钢刀,自然有斩敌之志,钢刀必然出鞘,我也不得不这么做。”裴元英神情也开始随着氛围变得落寞起来。
    “这么说,二哥是不得已而为之喽?”
    裴元英的磨刀石确实起到了用处,李唐已经开始对眼前之人起了质疑之心,言辞之中处处讥讽,丝毫不给他留有辩解的余地。
    “我没必要骗你,你别忘了,你爹曾经创下绣衣御史,后来被陛下亲自收到自己的掌中,还记得之前你遇到的那次袭击吗?那几人不是高喊绣衣御史的名号吗?我后来调查过,那群人确实不是绣衣御史,但跟绣衣御史逃不了关系,其实朝廷老早就察觉到咱们苍州不对了,像楚家这么庞大的家族,户部朝廷在查税的时候竟然没有发现一两银子是由楚家交上来的,这还不够说明什么吗?”
    裴元英顿了顿,给李唐留有少许思考的时间,然后继续说道:“难道你在楚家这么久,就没发现过什么端倪?你以为赵小五为什么那日突然就查你的车,早不查,晚不查,偏偏就在你出城的晚上查,你没想过是为什么吗?”
    “这不是二哥你的授意吗,是你让城防那边好好查楚家的夜行马车,还一连查了半个多月,就连我回来之后还查了好久一段时间。”李唐戏谑道。
    “你真以为我一个小小的六品校尉有那么大的本事?我会知道你什么时候出城?那日莲花诗会过后,我为什么派人去杀他?难道你猜不出?”
    “二哥的意思难道是?”李唐顿时感到惊恐万分,楚家防范的如此缜密,没想到还是被绣衣御史给打了进来,最恐怖的是就连楚天寒都没有看出来到底谁有问题,自己刻意帮了的赵小五竟然也是绣衣御史的安排,这确实有些骇人听闻了。
    “没错,正如你所想的一样,赵小五他也是受到绣衣御史的指示,特地演了一出苦情戏来哄骗你的,你还给人家筹办婚礼,简直要笑死我了,自从我得知那夜楚家车队被查之后,我立即就反应了过来,看守城门的老王已经是经验老到的老手了,怎么会让一个新兵蛋子恣意妄为,你也知道,新兵通常都会为老兵服务几年,直到有了自己的战功之后才会被老兵承认,难不成赵小五就那么惹人稀罕?一进来就能让这群老兵服服帖帖?”
    裴元英接着说道:“事后我得知小五子进了花月楼,我当即就去找他,不为别的,单纯就是给咱们西北苍州挣一分脸面,到时候可别说咱们苍州本地的人都是无能之辈,被一个外人轻易查出惊天大案来,那咱们苍州上下所有官员的脸可就都挂不住了,你还真以为你二哥是个无情之人?我怎会不知,楚天问和我自幼皆是,我怎会不知他心中所想,只不过我在官场,不得不摆出官架子,要不然受到嘲笑的不光是我,就连我爹也会被西北官员所排斥,虎父犬子的名声可不太好听。”
    “这么说,二哥你从那一夜过后便知道了绣衣御史的行动?为何不早些告诉我,我也好早点让楚家防范,免造此难,只是……”李唐将自己心中的线索串联起来之后,还是发现了问题的漏洞,那就是郑家一事。
    “我知道你只是的是什么,郑家对吧,没错,这次确实是我有意为之,我之所以跟郑耀祖讨要有关楚家的一切,原因正是为了覆灭郑家做伏笔,那批军备也是我放出去的风声,等到百姓谣言四起,也就是我动手之时,届时我将借着郑耀祖一家上位,楚家的灭亡自然也就跟我没关系了,然而被你从中搅扰,无奈之下,我只好配合绣衣御史做了这一切,只不过这次我做在了绣衣御史的前头,功劳嘛,自然也就落在了我跟我爹的头上,当然,还有你。”裴元英鬼魅一笑,道出其中玄机所在,但没有明示。
    “我?”
    “那是自然,等到陛下的圣旨到了,你自然也就什么都清楚了,还有,你问的有关绣衣御史行动一事,其实最开始我也不清楚的,你还记得刘通吗?”
    “刘通大哥也在此番事件当中?”
    “不,他自然不在,这个二傻子被朝廷抛弃,怎么会让此番重任落在他的头上,也正是因为如此,绣衣御史对其不满,刚好借我爹的手将其斩杀,然而随着我的深入了解,我发现此事并不简单,起初我杏林书会招揽幕僚,其目的就是为了日后能助我一臂之力,后来发现,根本无济于事,也就用来挡挡你的来路,不让你掺和进来,然而他们连你都挡不住,一群废物,真是气煞我也。”
    “刘通大哥也死了?”李唐惊声问道,没想到仅此一事,牵扯出如此多的问题出来,仿佛自己从头到尾都陷入了一场阴谋当中,被卖了还帮着数钱的那种。
    “你可别以为是我爹杀的,是上一任指挥使老程杀的,老程已经被我爹押解入京,不出意外应该是满门抄斩了,事实上,没有老程也不会有楚家的这般惨案发生,当年你爹还在朝堂当中,李伯父是个通情达理之人,若是楚定边胆子大一些,兴许楚家如今已经在朝堂之上如鱼得水了,然而没有,一切都太晚了。”
    裴元英兀自兴叹,望着这血红的洗兵池也不知是悲是喜,刚才跟李唐说的这番话已经是自己所知道的全部了,至于他信还是不信,这就不是自己所能考虑到的了,那日厮杀的过程一切仿佛还在眼前萦绕,那一日楚家的玄光铠对阵晋阳军的鱼鳞甲,玄光铠胜了,时候盘点伤亡之时,楚家披甲者死了千余人,晋阳军却死了三千人,西北虽说以骑兵精锐著称,但下马之后以步兵对峙,玄光铠还是胜了,胜在军阵,胜在指挥,胜在策略。
    那日,楚定边一人一枪的壮举确实让裴元英震惊,然而还没当自己的父亲说出楚定边尸首如何处置之时,校尉营里刚刚晋升百夫长的景博阳趁着众人不注意,一刀将其头颅砍下,成功的获得了这个饱受非议的正四品指挥佥事,随着受赏的部队进了京。
    无论对错,事情都已经做完了,灵犀镇西的曾经辉煌不可及的楚家一夜之间化为飞灰,既然如此,裴元英心里自然也就没了因为犯错而导致的悔恨,他正在等候朝廷的旨意,想知道自己到底会如何。
    就在这时,一位宫中来的太监突然过来下旨,众人纷纷下跪接旨,就听那太监唱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裴家父子查苍州灵犀镇楚家一事,有功于朝廷,特此下诏,原晋阳指挥使裴寺生,擢升正二品户部尚书,领资善大夫衔,裴寺生之子裴元英,擢升正五品兵部郎中,领奉议大夫衔,李宗业之子李唐在此番破敌之时有鼎力协助之功,因罪臣李宗业身死,特此下诏,免除流放之刑,即日起恢复自由之身,旨意下达,裴家父子即刻启程赴任,钦此。”
    “臣裴元英接旨,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裴元英起身接过圣旨之后,满怀欣喜的看着李唐说道:“李老弟,如今的你也是自由身了,不知你有何打算,可否跟着我一同去那京城看看,跟在我身边做个军师啊?”
    “呵呵,恭喜二哥荣登乾安殿,我在这里多谢二哥美意了,我想还是不了,乾安殿上的腥风血雨不是我李唐能够运筹帷幄的,一个绣衣御史就把我折腾的不成人样,朝堂上的那些老狐狸,若是日后有机会再跟他们讨教吧,长这么大就没怎么出过灵犀镇,我想去江湖上看看,看看这江山是否真的多娇。”
    此刻的李唐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从心中涌起,兴许是压抑太久的情绪,或许是束缚太久的枷锁,都在这一刻尽数破碎,他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生长,猛然间,他爆喝一声,身上也跟着散发出一道闪闪金光,体内的九朵金色莲花依次盛开,原先盘坐的的元婴小人也站起身来,随着李唐的动作开始模仿,金光持续了片刻,瞬间黯淡了下去,就此踏入天等具灵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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