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原本的规矩,恩科和正常科举,通常都会放在三月份举行。
    可乾圣元年的情况不是“不同以往”嘛!
    南方的改土归流还在进行收尾,要设立新的州县;清田理户搞的如火如荼,征调过去的官兵不断冲击着地方上的地主势力,杀的手都麻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地方交通不免遭到破坏,阻断了部分南边的举子北上科考的道路。
    加上大明本就地域辽阔,政令传达需要花费不少时间,更让他们难以及时赶到。
    于是朱见济让礼部酌情将恩科开始时间往后面推了一个月。
    这个命令让各地举子对新皇的夸赞再一次上了高峰,把朱见济在南方的各种杀人姿势放到了脑后,冲淡了乾圣元年的杀气。
    哪怕南边北边都有军队行动,都有流血事件发生,可读书人当官最重要!
    如今会试已经结束,明天就要放榜,然后就得展开殿试了。
    因为编修已经成书的《寰宇通志》有功,加上本就是前朝老资格,由此被任命为新礼部尚书的陆瑜将会试情况禀报给皇帝。
    “各举子中,会试优良者鲜少……不过有一人却是数算达到九十分以上的。”
    这次因为是皇帝开恩另加的科举机会,本就以统治者的心意为主,所以留给朱见济的操作空间非常大。
    加上在上一届科举中,已经添加过数算等题目,于是朱见济干脆按照后世模板出了份卷子,给每个题目都标上了分额,让礼部按照分数录取。
    这种法子考生从未见过,好在题目内容跟他们以前经历的没多大区别,仍旧在可接受的范围内,于是也没有多说什么。
    反正当今天子从小就特立独行。
    他们去挑这些无关紧要的刺,只会给自己惹来麻烦。
    而且单纯按照分数录取,加上糊名制,也让考生在之后觉得更为公平一些。
    以前的科举能不能中奖,其实很大程度也得看主考官本人的口味如何。
    如果文章写的入他眼,那排名自然会高一些,反之则很有可能名落孙山。
    所以不论大考小考,在考试之前,学子们都会去搜集下主考官的消息,判断一下他的口味倾向,然后对号入座。
    榜上能否有名,名次又是多少,结果还得看玄学。
    而且不善于写文章,却擅长数算的人才,总有可能不被录取。
    吴敬就是典型的例子。
    他到现在都还是个皇帝赏赐的同进士出身。
    如今好了,就算仍旧有进士、明经等科目需要去试探下考官的味蕾,但数算等其他科目却是明确了分数的。
    只要保证测算正确,法条背的熟练,那总分就能拉上去一些,也方便考生之后估算自己能不能金榜题名。
    再说这次数算、明法等新科目的比重较大,更容易让人明白自己的下场了。
    “有这么高的分数?”
    “那人叫什么?”
    陆瑜回道,“那人名叫陈献章,乃是广州府的人。”
    广州岭南之地,在文化方面,现在还属于不发达地区。
    明朝的科举中奖率朱见济也曾看过,大多为江西、江浙等地的学子,岭南等其他地方,则是被视为文学不及之地。
    现在却是杀出来了一匹黑马,这让皇帝非常好奇。
    萧滋闻言,脸色却是变了。
    他是记得这个人的。
    景泰二年的科举考试,正是萧滋担任主考官,正巧陈献章也参考了那一次会试。
    萧滋对于陈献章的印象非常不好,因为他的文章写的肆意汪洋,被其觉得“不遵圣人之教,虽才思敏捷,却必为离经叛道之徒”。
    于是他大笔一挥,将之辍落。
    现在陈献章在新朝的第一次科举便将同科举子踩在脚下,引起了皇帝的注意,岂不是说明他的眼光有问题?
    但陈循和商辂他们顺势夸起了这个人,让萧滋找不到发言的机会。
    而且他想起至今仍在地方官场徘徊的江渊,最后还是闭了嘴。
    陈献章即便金榜题名,那也得入翰林磨几年。
    得罪他,自己是不怕的。
    可得罪了皇帝,那就会有大问题了!
    朱见济没有理会他的小心思,只是在阁臣们的一致好评下,对陈献章这人好奇了起来。
    他命人取来陈献章会试的卷子,要亲自过目。
    而叠放整整齐齐的试卷一端上来,朱见济一眼扫过去,就点起了头。
    数算的求解过程,此人写的简单分明,逻辑非常通顺,对比起其他学子还有点不太顺手的磕磕绊绊,可谓数学高手了。
    明法方面,每条法规都能详细解答,题目中列举的案件也被一一分析,结合情况给出了最佳的判断,可见此人不偏不倚的性格。
    如此,他能得高分也不意外了。
    让朱见济惊喜的是,陈献章的文章写的极为精妙,还隐隐透出“疑古”之态。
    要知道,科举考试的题目,最喜欢从经典老书里面挑几句话,然后让考生自己猜测这话的含义,随后引申成一篇议论文。
    让读书人时刻都离不开“圣人教诲”!
    很多学子循规蹈矩,不敢质疑先贤,但陈献章却是很有胆量。
    虽然在这背后,也有朱见济的功劳——
    自打前朝之时,还是储君的皇帝亲自在《文政杂谈》上发表文章,明确提出“尊孔复古”后,就给大明一潭死水般的思想界搅动了一下,让其动荡起来。
    虽然朱见济知道自己的思想水平不足以另开一脉成就文学宗师,加上统治者亲自下场影响不好,没有拿着后世的观念强行套用于这个时代,但他在背后提出某些新鲜观点,支持几位叛逆者,还是有能力的。
    再者,景泰朝的大辩论引出来了不少不满于现状的民间键客,后面他们也频繁在报纸上发表文章,哪里不能再匿名,说点大实话会被人群起而攻之,但能大声说出自己的想法,那也是不带怕的。
    到现在,《文政杂谈》都改版无数回了,还成了一天一刊的,就为了能把各方的辩论文章及时发表出去。
    在京城周边,提倡新思想,反对旧有风气,特别是批判官场浮华清谈之风已经形成了时尚,吸引了不少正处在叛逆期的年轻学子。
    可朱见济知道,京城能如此,不代表岭南能如此。
    陈献章能做到这个份上,很大可能是自学成才。
    于是还没有见面,朱见济就对这人非常有好感了。
    “等殿试的时候,朕要好生瞧瞧他!”
    皇帝把将卷子还回去,心里对监考有了点期待。
    其实他对于看人埋头考试是有些不耐烦的。
    太无聊了!
    幸好刷了个人才出来。
    而既然有人才要蹦哒进自己怀里,朱见济就觉得有了动力。
    随后散会,朱见济又处理了一些宫中杂事,便换上了一身便服,准备出宫。
    他已经很久没去外面视察一下自己的产业了。
    虽然以皇帝之尊,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亲力亲为,但还是那句老话——
    不接地气,便要脱离社会实际了。
    只听底下人给自己打报告,那某些人阳奉阴违怎么办?
    “官”字,那可是上下两张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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