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样了?病了呗!
    “季世子和林少卿不是那等草菅人命的权贵,令我等开了药给那犯人服下了。”刘大夫说道。
    那位犯人听说先前一直暗暗倾慕方三小姐,虽说杀了陈大人不全是因为方三小姐的缘故,方三小姐本人却也是个绕不开的缘由。知晓倾慕自己的人吃了这样的苦头,方三小姐自然有些紧张。
    只是这紧张似乎有些太过了,全然不似一个只单单被人暗自倾慕之人,倒更似是方三小姐对那位犯人也有意的样子。
    刘大夫想到林彦和季崇言的交待,不动声色的抽回了胳膊,揉了揉被她抓痛的手,等着方三小姐接下去的话。
    “他怎么可能发烧?他习武,身手了得,身子骨也比常人要好……”女孩子急起来有些语无伦次,同曾经理智聪慧的方三小姐判若两人。
    “这同身手好不好无关啊!”刘大夫认真的解释着,“人受了外伤便会发烧,尤其他那鞭笞之刑更是如此。”
    “可都过了这么久了?”方三小姐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唇,睁大那双凹陷下去的凤眼,空洞的目光看向刘大夫,似是在看他又似是透过他在看别的什么人,“他怎么还没好?”
    “一直在反反复复。”刘大夫解释道,“季世子和林少卿帮着请了大夫的,先时伤口还化脓了有些麻烦,实在是怎么都好不了,唯恐出了什么意外,季世子和林少卿今儿才把我们这些人都叫过去了。”
    这倒是说得通今儿城里的大夫为什么会都被叫到晏城衙门里去了。
    “怎么会呢?”方三小姐那双空洞的凤眼里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一层湿意,她看向刘大夫,下意识的抓住了刘大夫的衣角道,“怎么会这样?他什么时候能好?”
    被抓住的刘大夫看着眼神空洞的方三小姐顿了顿,道:“此事不好说。按理说事隔数月,便是受伤发烧也早该下去了。如此反反复复,恐怕……”
    话说一半截然而至,方知秀空洞的眼神中满是惊恐和不安,追问刘大夫:“他……他……”
    纵使大姐答应了她能见到周方的,可眼下周方这样的情形,叫人如何安心?
    正这般想着,那被抓住的刘大夫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面色忽地变了变。
    虽然不曾出声,可近在咫尺忽地变了脸色,方知秀怎么可能看不到?
    “刘大夫,怎么了?”女孩子抓紧了刘大夫的手,那双眼中的惊恐和不安更甚了。
    刘大夫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这般吞吞吐吐的样子更让方知秀不安,几乎是出自本能的连声质问了起来。
    “到底怎么了?”
    “刘大夫你说啊!”
    “周方他怎么了?”
    ……
    一连数声的质问似乎让刘大夫颇有些动容,他看着眼前紧紧盯着自己质问的女孩子深吸了一口气,终是忍不住开口道:“也不好说。不过城东黄老爷家的公子先时从马上摔下来受伤也是这般反反复复,原本以为只是皮外伤,很快便能好,岂料人突然就这么没了……”
    抓紧他胳膊的手陡然一松,方知秀仿佛骤然失了魂魄一般跌坐在了地上。
    刘大夫沉默了片刻,看着失了魂魄的方知秀顿了顿之后,回到桌前坐了下来,重新写了张药方放在桌上之后正欲离开,方知秀却在此时突然出声了。
    “刘大夫,帮我一个忙可好?”
    ……
    ……
    两道消息几乎是一同送到她手中的,都出自晏城。
    一道是季崇言转交的来自秀儿那里的消息:拐杖有古怪。
    这是秀儿从杨老夫人对拐杖的态度神情中察觉出的,且从大丽同杨老夫人争吵时脱口而出的话来看,杨老夫人手中的龙头拐杖似乎来自前朝皇帝御赐。
    人无意间说出的话更可能是真实的心里话,尤其还是大丽在同杨老夫人的争执中,姜韶颜觉得这句话是真话的可能性极高。
    如果是真的话,姜韶颜忍不住蹙起了眉。关于杨衍这个人,能查到的消息她都能背出来了,不管是出生还是成长都在姑苏,这一点诸多邻里、姑苏城中不少人都能证实,很难作假。
    可很难作假的杨家从查到的消息来看,只是寻常的姑苏书香门第,祖上出过秀才,却未出过进士,更未入过什么官场。
    杨家祖上莫说三代了,四代五代也不曾同仕途搭过关系,都只是寻常的姑苏读书人家。
    而杨老夫人的出身也来自姑苏本地,同杨家一样是寻常的书香门第,刨到祖上四五代都没有任何问题。
    之所以查到祖上四五代……还是因为九龙岭上之事让她对百年前前朝文帝那个时候发生的事有些在意。
    可杨家……不管如何啦看都没有问题。
    一个没有任何问题,同官场毫无关系的杨家怎么可能得到皇帝的御赐之物呢?姜韶颜心中不解,只是眼底却是发亮,她有种预感,杨衍这个人身上的秘密极有可能同这根杨老夫人时常摩挲在手里的拐杖有关。
    如此的话,这拐杖确实要看一看了。
    姜韶颜抿了抿唇,唤来小午,道:“小午,你替我走一趟,去将春妈妈唤来。”
    自杨老夫人接手了姑苏杨家后宅之后已然许久没有见过春妈妈了,没了大丽的桎梏,杨老夫人的自负、高傲日益剧增,没有什么理由已懒得见春妈妈这个上不得台面的‘老鸨’了。
    不过再如何自负、高傲……姜韶颜轻笑着揉了揉额头:头疼的隐疾未彻底痊愈之前杨老夫人还是愿意见春妈妈的。
    不是不离手么?那就让杨老夫人带着拐杖出来见一见好了。
    姜韶颜目光闪了闪,心道。
    至于另外一件事,姜韶颜看向手头方大小姐自晏城传来的消息,一股莫名的不安感涌了上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撕开信口的封蜡。
    “三妹不见了。”
    这是信上的第一句话,姜韶颜头蓦地一疼:她不是已经告诉方大小姐要小心方三小姐了么?
    虽说已经答应了让方三小姐去见周方,只是要等上一段时日。可与对周方的感情相比,方三小姐眼下显然头脑有些昏昏然的厉害,这样的方三小姐极容易被人利用,更何况会做下这些事的是林彦和季崇言。
    他们做同伴时会是最可靠的助力,为敌人时也能成为最可怕的敌人。
    显然方三小姐的不见与季崇言和林彦二人有关。
    姜韶颜垂眸再次看向手里的信,信上的消息证实了她的猜测。
    整个晏城最有名望的大夫齐齐出现在了晏城衙门的大牢,不久之后刘仁堂的刘大夫便被唤去替方三小姐诊治了,而后便是方大小姐发现的绑在床上做方三小姐“替身”的贴身侍婢。
    “虽是糊涂,不过好在做这些事时也为侍婢考虑了一番。”姜韶颜垂眸看着手中信里的内容说道。
    作为贴身侍婢,方三小姐若是失踪定然逃不开干系,她不能让方三小姐离开,可要之后不被方大小姐问责,自然将她绑在床上做“替身”更好。
    不过虽是被绑在床上做了“替身”,方大小姐还是从侍婢口中得知了方三小姐是同刘大夫一起离开的消息。
    方大小姐当然不是寻常女子,这些于她而言自然已经足够拼凑出事情的整个经过了。
    方三小姐多半是从刘仁堂的刘大夫口中得知了周方病重的消息,焦急之下便央求了刘大夫带她出去,而后又绑了贴身的侍婢做了替身好拖延一段时间。
    整个事情看起来如此清晰,方大小姐发现之后,连停顿都未停顿片刻,当即带着人赶往刘仁堂。这也没有问题!带方三小姐离开的是刘大夫,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刘仁堂这个祖传的医馆刘大夫定是要回去的。
    况且,对于惯常小心谨慎的方大小姐而言,刘大夫虽是方家日常得用的大夫,可这是在晏城,对手是那位玉面判官和安国公世子,两人皆非蠢人,权势又大过自己,能让刘大夫就范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所以,对于前脚从衙门离开,后脚就同方三小姐透露了消息的刘大夫,她是存疑的。
    姜韶颜自觉她若是方大小姐,也是如此应对法。
    待方大小姐赶到刘仁堂之后便发现刘大夫不在医馆,医馆中学徒什么的尚在,一切井然有序,两个衙门的差役站在外头帮着维持秩序。
    这一幕看的方大小姐如坠冰窖:这整个晏城的医馆数目两只手都数不过来,被特意唤去县衙大牢的大夫也是各有自家医馆的,可那些大夫家中的医馆前却没有差役守在门外。
    这么多医馆,为何独独刘仁堂的有差役守在外头?只有一个解释了!那就定然是刘仁堂的刘大夫眼下已经成了晏城衙门里那位玉面判官和安国公世子的人。
    如此一来,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从刘大夫走了一趟衙门大牢到被唤来替三妹诊治,或许刘大夫还是在是三妹的逼迫下不得不说出的“实情”,而后顺利在三妹的“主动央求”之下把三妹带走了。
    好,真是好!她自诩自己的应对没有问题,却未料到自己的所有应对从一开始就在对方的掌控之中。
    整个局自始至终都是衙门那两位针对三妹布下的。
    眼下的三妹脑子拎不清楚,又担忧周方定然会上钩。
    若要阻止此事唯一的办法便是看紧三妹,莫要让三妹同外头的人,尤其是刘大夫这种前脚才从晏城衙门大牢出来的人接触。
    这一点,其实姜四小姐一早便告诉了她,姜四小姐彼时是千叮咛万嘱咐的告诉她要小心三妹的,可她还是中了招!方大小姐心里苦的有些厉害,她并非把姜四小姐的叮嘱抛到了脑后,而是今日一大早晏城方家的钱庄有人要取一批现银,方家钱庄现银当然不少,可晏城是个小城,所以钱庄留有的现银是据多年考究给的数目。毕竟方家底下产业无数,钱庄有现银,有些铺子却是要先投银钱进去买货的。
    方家各产业间银钱是有个调度的,多年来早已磨合出具体的数目了。可今日来取钱的人要的现银委实太多,至少晏城方家钱庄一大早抽不出那么多现银来,她便抽掉了方家别家铺子里弄来了银子。
    方家铺子不少,可不是每个铺子都抽得出现银的。有的铺子譬如米铺、杂物铺这等现银不会多,多的是物。除了钱庄之外,一下子要能弄来银钱的只有留了不少钱财应对典当物的典当行了。
    可她才从典当行抽了银子不久,典当行那里便来了客人,有几个客人从活当改了死当。若是只单纯的拿了东西上门,典当行手头没有现银可以暂时不收。可从活当改了死当,那是本就在方家当了东西的。
    方家当年为争抢江南道一代的典当行生意,自祖上便留下了活当可随时改死当拿钱走人的规矩。
    活当是到期能赎回的,死当便是这物件彻底归了方家。能被方家典当行看上的多是不错的宝贝,除非万不得已,一般人很少会将它们弄作死当,多数是钱财周转一段时日便赎回去了。
    所以先前多少年,典当行都没出过什么问题,便是突然有几个客人上门活当改死当,方家典当行也留够了钱财。
    可今日有些不太对付,方家典当行的银钱才被抽走补了钱庄的空缺,后脚客人便上门来活当改死当了。
    方知瑶被这一出搅得焦头烂额,一个上午都在钱庄和典当行两头跑。
    方家当然不缺钱,可一下子拿出那么多现银着实有些吃紧,待方大小姐忙完这一切回到方家时,才发现三妹不见了。
    至此,方知瑶已然可以确定了:整件事,钱庄和典当行的事是为了支开她,刘大夫那里则是衙门那两位同刘大夫做的戏,为的便是让三妹顺利上钩出府。
    真是好计谋!这一出若不是针对她的,方知瑶觉得自己说不准还能称赞一声,可眼下这计谋是针对自己的,她实在是笑不出来了。
    再者虽然知晓三妹被带走是衙门那两位的手笔,可无凭无据如何去问那两位要人?
    如此,她也只能一面命人看着衙门出入口,一面写信来宝陵求救了。
    看完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姜韶颜放下了手里的信,心道:还真挺麻烦的啊!
    方知瑶的应对没有任何问题,可没想到这件事从头至尾就是个局,方知瑶在还未察觉时便已经一头钻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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