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个青楼真真快走出天子巡街的气势了!
    季大老爷提着心看着走进来的祖宗儿以及他身后左看看右看看的三个人。
    其中两个着了大理寺官袍的是祖宗儿的老朋友:大理寺卿纪峰同大理寺少卿林彦。在长安城,这两个人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多半不是什么好事,不是哪里死人了就是哪里有人要下大狱了。
    是以,在一众京城吃喝玩乐的纨绔眼中,这大理寺的人同刑部的人一样都是“扫把星”一般的存在,寻常时候,多数人都是不大愿意看到这两位的。
    果真是个活祖宗, 旁人避之不及的人是他结交的好友,一般人哪里吃得住?
    季大老爷腹诽了一番,目光很快落到了另一张没见过的生面孔身上。
    剑眉星目的模样,走起路来一步一行皆有章法,一看便是练过的。这种人一看就是个正经的才俊,同他们这些人不大一样, 果真是这祖宗儿会结交的对象。
    眼看祖宗儿同那三个人走了进来,大理寺的两位到底常年办案, 这京城大大小小的地方都是去过的,青楼这等地方自也来过,是以只粗粗扫了一眼便将目光落到了他们这群人的身上了。
    另一个正经俊才倒似是个真正的正经人,似是从来没来过青楼的样子。平生头一回,是以这人正好奇的打量着眼前的青楼构造。
    真真逛个青楼似是在游街一般。
    林彦同那个俊才没有说话,只是好奇的跟在季崇言同纪峰的身后看着。
    纪峰那张早看惯了热闹的老脸脸皮自然厚的很,大喇喇的扫视了一番他们之后,便开口,同他打了个招呼:“季大老爷,今儿不逛花船来逛青楼了啊!”
    这打招呼的语气如此自然……仿佛走在路上,随便打了个招呼,道今天天气不错一般。
    季大老爷面色僵了一僵,对上那张面皮比他还厚的脸,干笑了两声,偷偷瞟了几眼一旁背着手没有说话的自家祖宗儿, 没有出声。
    这幅绷紧了身形害怕的样子……纪峰握着空拳的手放到唇边轻咳了一声,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
    真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季崇言打量了一番众人之后,目光便落到了站在二楼同小丫鬟站在一起的风花楼预备花魁——如霜的身上。
    一旁拿出了一百两银子的荣大孝子见他这般打量如霜,顿时急了,连忙朝那雪嬷嬷不断的使眼色。
    这是怎么回事?他可使了银钱了,如霜可是要同他和他爹吃饭唱小曲的,怎么半路走进来个活祖宗,大家都不吭声了呢?
    那厢的雪嬷嬷也有点懵,对着那群嫖客,哪怕是出身再如何高贵的,她也不会慌到哪里去,左右嫖客想要什么猜猜也猜得到,怎么哄得这群嫖客乖乖听话,雪嬷嬷早已驾轻就熟了。
    可对着面前这位瞧着便不像嫖客的季家祖宗儿,再加上他身后那两个大理寺的煞神同那眼神好似参观一般的俊才,雪嬷嬷心中忐忑,着实拿捏不定这群人的意思。
    还在踟蹰间,那厢花费了一百两银子的荣大孝子终于忍不住了,眼见雪嬷嬷连个眼色都不给自己,终究是花了银钱的担忧占了上风,忍不住开口催促道:“雪嬷嬷,那宴备好了没有?”
    青楼的菜式多是冷菜,都是早就备好的。毕竟来青楼的便是喝酒看花娘的,吃的就是个快和解解馋, 正儿八经挑嘴的食客早去酒楼了,自然不会来这里吃饭。
    听了荣大孝子的催促,雪嬷嬷犹豫了片刻:那菜式要备个什么功夫?都是提前备好的。可眼下……面前这几位过来了,尤其是那两身的大理寺官袍,看着怪叫人怵得慌的。
    在得罪嫖客和面前这群人之间,雪嬷嬷自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左右嫖客过后总能哄回来的,这群人就不一定了。
    是以迟疑了片刻之后,雪嬷嬷试探着开口了,她看向正一言不发的打量着如霜的季崇言,开口问道:“世……世子,您……”
    季崇言“嗯”了一声,收回了打量如霜的目光,看向雪嬷嬷一行人,道:“我们进来之前,你们待要做什么?”
    雪嬷嬷看了眼朝她不断使眼色的荣氏父子,在那两身大理寺官袍的余威之下,略一迟疑便选择说了实话:“荣大公子要同如霜吃个饭。”
    一旁的大孝子荣大公子闻言,立时不忘孝顺本色,将荣大老爷一同拉了下来:“还有我爹一起呢!”
    雪嬷嬷:“……”
    这个时候还不忘把他爹一同带上,真真不知道是大孝子太孝顺了,还是唯恐惹了麻烦,一个人不够顶缸,多拉个人一起垫背。
    那厢的荣大老爷偷偷瞥了眼一旁那两身大理寺官袍,连忙疼爱儿子的开口道:“哪来的话,我儿子出的钱,他一个人去吃个饭就成了,不用带上我的!”
    做爹的怎么好占儿子的便宜?荣大老爷义正言辞的拒绝了。
    荣大孝子闻言连忙看向荣大老爷,两人眉眼一番官司,还没来得及分出胜负来,便听那厢的季家祖宗儿季崇言开口了:“原是吃个饭而已,那就无妨了。你们先吃,我等在一旁等着,等吃完了,我有事想问问如霜姑娘!”
    众人:“……”
    偌大的八仙桌上,十几盘冷菜已经上来了。
    父慈子孝的荣大老爷同荣大公子坐在了主位之上,一旁是未来的预备花魁如霜,身后是面色怪异的雪嬷嬷同几个青楼的小丫鬟,八仙桌上的三个人正一人捧着一大碗热过的冷饭默默吃着。
    另外两桌之上正在默默吃干果点心的一众嫖客互相打量了一番之后,看向在正中那桌坐下喝茶吃点心等着的季崇言等人。
    那一桌上的几个人可说是眼下神态最是自然的一群人了,他们正老神在在的等着那厢同荣家父子吃完饭的如霜。
    众目睽睽之下,三人默默吃饭。
    吃饭没什么问题,人每一日都要吃饭的。
    花钱吃饭也没有问题,吃霸王餐是要被打的。
    可花一百两银子在青楼这般不正经的地方吃了一顿这般正经的饭……还真是闻所未闻了。
    一众嫖客互相对视了一眼,看着那厢正在众人的注视之下默默吃饭的三人,季大老爷身旁的嫖客终于忍不住了,拿胳膊肘捅了捅季大老爷,压低声音,连比划带张嘴比口型的开口问了出来:“季兄,你家这祖宗儿好生可怖!荣大孝子这一百两银子的一顿饭可亏大发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荣大孝子若是当真上前占了如霜的便宜,哪怕如霜是自愿的,可祖宗儿带来的那两身大理寺官袍当真会闭着眼睛当做没看见么?
    连个便宜都占不了,一百两都够买十几桌那样的冷菜了。
    往常总笑话他没有严父威严的狐朋狗友们总算亲自感受了一番祖宗儿的气势,季大老爷热泪盈眶,感动又委屈的比划道:“家里有个这般的祖宗儿,诸位总算明白我的感受了吧!”
    狐朋狗友们纷纷点头。
    得了同情的季大老爷正要继续卖惨,那厢花了一百两银子在青楼吃了一顿正经饭的荣氏父子同如霜总算吃完饭了。
    一顿饭吃的如鲠在喉的荣氏父子瞥向那厢围观了整个吃饭过程的季崇言。
    季崇言这才放下手里的茶盏,起身走到那位名唤如霜的女妓身旁,道:“如霜姑娘,某有话同你要说!”
    如霜白着一张脸连忙看向一旁的雪嬷嬷。
    这人长的再好也不像个不正经的嫖客,她又不是什么正经人,在青楼这不正经的地方看到这等正经人着实叫人有些害怕。
    雪嬷嬷自不会让还有大用处的如霜这个时候出了什么事,自是连忙上前陪着一张笑脸,正要同季崇言开口,便听季崇言向她这边看了一眼,道:“你也来!”
    雪嬷嬷:“……”还没来得及劝一句,自己便一同搭了进去。
    没有威逼利诱,没有凶神恶煞,只是淡淡的说了几句话,却偏偏给人一种不容置疑的感觉。
    眼看季崇言带走了雪嬷嬷和如霜,一众嫖客互相看了看,稍稍松了口气。
    季大老爷更是连忙起身准备趁着众人不注意先闪人再说,只是脚还没来得及挪一下,便被那脸皮比他还厚的纪峰抬手拦住了去路。
    “季大老爷,做什么去啊?”
    季大老爷脸色一白,眼角余光瞥到一旁那对父慈子孝的荣氏父子,连忙道:“我回家去,今儿出门早,还没同爹问好呢!”
    一个每日晨起都要同爹问好的大孝子……纪峰瞥了眼一旁神情忐忑不安的荣大孝子,摸了摸胡子,轻笑了一声,道:“那倒不必!你问好,安国公他老人家也不会给你钱,给你两巴掌倒是真的!”
    众所周知,前头几十年没有打过儿子的安国公他老人家自从去岁动了第一次手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了起来,就那般频繁的动手频率,真真叫人怀疑安国公是要将季大老爷等人小时候不懂事时本该挨得打一同补回来。
    这话一出,前两日才喜提安国公两巴掌的季大老爷脸上顿时隐隐作痛了起来:似乎只要一听这话,那种巴掌袭来的感觉就又上来了。
    只是在似笑非笑的纪峰面前,季大老爷咳了一声,依旧强作镇定,道:“我做错了事,爹打我是应该的。圣人都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已经想通了,誓要做个孝子,扭转爹对我的印象。”
    这话……听起来好似没什么毛病。
    纪峰却没忍住“哈哈”笑了两声,笑过之后没有半点掩饰的说了句大实话:“对不住!季大老爷,你这人一本正经要做好事的样子怪好笑的!”
    季大老爷一张脸气的通红,忍不住怒道:“姓纪的,你过分了啊!”
    “姓季的是谁?你吗?”纪峰笑着反问季大老爷,“这里姓季的只有我们两个了啊!”
    一句插科打诨的话提醒了季大老爷:这大理寺卿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虽是个正经人,可那张嘴,习惯了同惯会狡辩的凶犯打交道,说起话来自是能气死人不偿命的。
    他抿了抿唇,没有驳斥回去。跟这人说话,那是要气死的,他不说话忍忍就好了。左右他那祖宗儿虽说不像话,至少不会像这姓纪的老头子一般拿话噎他。
    同这姓纪的老头子相比,祖宗儿都显得善解人意了起来。
    只是这想法……季大老爷很快便会发觉自己错的离谱了。
    应当是同祖宗儿相比,这姓纪的老头子都显得无比良善温和了。
    不过此时,季大老爷还没有觉得如何。
    瞥了眼楼下大堂里神情各异的一众嫖客,季崇言对上面前的雪嬷嬷和如霜两人,只略略一顿,便指着如霜开口了。
    “她……”季崇言指了指如霜,眸光转向面前忐忑的雪嬷嬷,也不绕圈子,开口直言,“是为太子殿下准备的吧!”
    太子殿下好美色多年,往年都不曾掩饰过什么,直到去岁有了个民间二殿下才收敛了不少。
    可多年的习惯加上本性,太子殿下的好色之习岂是那么容易改的?只不过是没了往常明面上的好色,转为暗地里行事了而已。
    这话一出,两人脸色顿时一僵,雪嬷嬷率先反应过来,连忙开口否认道:“怎会?世子多想了……”
    季崇言不等她说完,便从怀里拿出一张地契拍在了雪嬷嬷的桌上,只看了眼桌上的地契,雪嬷嬷神情“唰”地一下变了,即便隔着那层厚厚的脂粉,依旧能够感觉到雪嬷嬷难看的脸色。
    “你是个聪明人,明人不说暗话,你当知道我若是没什么把握又怎会无故进你的风花楼?”
    季崇言说着,顿了顿,笑了:“难道我来风花楼是为了同那位荣大公子一样同我爹来个父慈子孝不成?”
    雪嬷嬷:“……”
    顿了片刻之后,她抿着唇看向季崇言:“世子……世子知晓了什么?”
    这位季大老爷口中的祖宗儿如此贸然上门,自是不会惧怕她和如霜把这里的事情抖出去的,如此的话,这“活祖宗”手里定然握了她的把柄了。
    雪嬷嬷私下里做的事自然不可能全无诟病,把柄也不少,只是不知道这季世子手里的把柄到底有多少份量了。
    “城里有家姓何的米商,其家里有个小女儿,生的不错,前两年高嫁入官宦之家,日子似乎过的不错!”季崇言说着,看向面前脸色陡然大变的雪嬷嬷,开口道,“那位何家千金生的不似父母,倒是同雪嬷嬷你有几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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