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沉默不语,眼珠来回转了两圈,默默地点了点头。
    受制于人,绝非上策。
    去年吕布袭兖州,他无处立足,曾打算向袁绍俯首,送家人到邺城,程昱就是这么劝阻的。
    如今郭嘉也用类似的话提醒他。
    这都是忠耿之臣。
    “奉孝,丁幼阳有好久没消息来了,怕是有变。是否安排人进见天子,打听一些消息?”
    郭嘉表示赞同。
    之前联络的钟繇、丁冲等人都没了消息。种辑倒是在兖州,但他出使时,天子尚未与李傕接触,对大战的经过同样一无所知。
    华阴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是目前亟须搞清楚的问题。
    这个重任就落了在郭嘉的肩上。
    在荀彧决定西行之后,派什么人去见天子,就成了一个需要认真考虑的问题。如果和荀彧关系密切,这个人很可能有去无回。
    钟繇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如果不想再出现类似的情况,就需要谨慎的挑选人员。
    “还是派王必去吧。”郭嘉说道:“上次出使,他的表现甚佳,不负使命。”
    曹操也觉得可行。“就派他送文若去吧。君臣一场,好聚好散。”
    “喏。”郭嘉躬身领命,起身告辞。
    ——
    出了门,郭嘉径直来到荀彧的住所。
    门开着,荀彧站在院中,一边指挥荀恽收拾行李,一边命人准备车马。
    郭嘉缓步而入,朗声笑道:“荀文若,你这是准备连夜走吗?”
    荀彧转头看了郭嘉一眼,会心而笑。“奉孝,我猜你也该来了。”
    郭嘉笑嘻嘻地说道:“你走得这么急,主公很失落。我不得不去宽解几句,再来见你。”
    荀彧理解地点点头。
    他也知道自己走得有点急,有点意气用事,很可能会引起曹操不适。
    但话已说出口,后悔也没用了。
    好在有郭嘉帮他补救。
    “文若,朝廷虽是正统,但大汉四百年,气数将尽,还能支持多久,谁也说不准。你想为大汉尽忠,诚为君子之行,但荀家的前途也不能不考虑。是不是让友若来?”
    荀彧沉默不言。
    他听得懂郭嘉的意思。
    形势未明之前,世家分头下注,以策万全,这没什么错。
    但是他对曹操实在没什么信心,不想误了四兄荀谌。
    “文若,兖州荒残,十室九空,朱灵辈去留未定。刚刚得到消息,臧子源(臧洪)据东武阳反,欲为张孟高(张超)报仇。袁本初不久必领兵南下,克东武阳后,会不会趁势取兖州,谁能料定?若兖州归袁绍,豫州必下,刘景升遥相呼应,袁本初进兵洛阳,于朝廷奈何?”
    荀彧打量了郭嘉一眼。“友若游历未归,不知去向。若是有消息来,我可以问问他的意思。”
    不等郭嘉说话,荀彧又道:“当初兖州为吕布所破,仅剩三县,使君都未曾向袁本初称臣。如今兖州大半恢复,又有了朝廷诏书封拜,使君还会将兖州拱手相让?就算他肯,你也不肯吧?”
    郭嘉眼神微闪,有些失望。
    荀彧坚决不肯让荀谌来辅佐曹操,显然是对曹操不抱任何希望。
    郭嘉不死心,又劝道:“文若,王道可治平,不可理乱。如今这形势,非霸道不可。”
    荀彧叹了一口气,看看四周,将郭嘉引到堂上。
    “奉孝,君子处世,有所为,有所不为。杀人若能解决问题,何必使君?董卓更能杀人。张孟卓当初为本初奔走,为何反目?因逼韩文节太甚。使君为何失兖州?因杀边元礼(边让)。如今杀张孟卓兄弟,或谓有不得已处,奈何族灭?”
    荀彧说得激动,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
    郭嘉连忙抬手,打断了荀彧。“文若,往者已矣,来者可追。主公已然后悔,必不再犯。”
    荀彧哼了一声:“但愿如此,唯奉孝辅之。”
    他想了想,又道:“枣祗之策可以行矣。有粮则可以养兵安民,兖州可保。”
    ——
    “北上太行山,此道当何难……”
    “山道如羊肠,泉声如呜咽……”
    “行行日已高,人马共饥号……”
    “劝君莫辞苦,天子在我前……”
    悠扬的歌声在山谷回荡,一支队伍在曲折如羊肠的山路上逶迤向前,看不到头,也看不到尾。
    旌旗猎猎,将士们牵着马,推着车,努力向前。
    每隔数百步,路边有可以立足处,便有二三女子,大多年轻貌美,声音清亮,打着节拍,唱着歌谣,向走过面前的将士报以微笑,或者递上一杯水,让汗透重衫的将士精神为之一振。
    喝上一碗水,休息片刻,趁机多看两眼美人,然后嘻嘻哈哈的继续向前。
    “这个比刚才那个如何?”
    “还行,看着就不是普通人家出身。”
    “我问你身材,谁关心她出身。”
    “穿那么多,哪能看到身材?贱奴,就知道馋人家身子。”
    “且,你以为你有多高雅?识的字还没我多呢。”
    “这可不怨我,是先生教得不好。不瞒你说,我准备申请换先生了。”
    “还可以换先生?”
    “当然可以。”
    “你想换谁?”
    “我想换蔡令史。听说蔡令史不仅学问好,还特别诱人。”
    “呸,你也配?诱人也诱不到你。”
    “不不不,不是你说的这个诱人,是她会教书,善诱人。叫什么……什么……唉,他们读书人说的话,我也听不懂,就听懂了诱人二字。”
    “……善诱人?”
    “对,这是就个。”
    “呸!贱奴,那是夫子说的,循循然善诱人,那么有道理的话,怎么到了你嘴里就贱兮兮的?”
    “是么?哈哈哈……这么说来,夫子也是同道中人啊。”
    “那是。我跟你说,夫子和一个叫南子的女人,据说还是个有夫之妇……”
    刘协和蔡琰站在路边的一块大石上,看着两个面目黎黑的士卒一边推着车,一边低声说笑,从眼前经过,转头看看蔡琰,哭笑不得。
    蔡琰倒是很淡然。“居然知道循循然善诱人,学得很快。回头问问谁是教师,奖酒一杯,肉半斤。”
    刘协很意外。“令史不愧是见过天地,见过众生的,心胸之开阔,令无数须眉汗颜。”
    蔡琰眼神微闪。“见天地,见众生?”她品味片刻,幽幽叹道:“陛下所言,总如晨钟暮鼓,正言雅乐,发人幽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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