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就是西夏的命。
    之前的生意已经让李良辅赚得盆满钵满,得到了比晋王察哥更好的待遇。
    现在听说大宋有可能会翻脸,极可能会在来年减少贸易量,李良辅已经吓得没了人色。
    “大人,好好的为何说起这个,咱们……咱们不是好好做生意,还说明年要多多采买小的家里的盐吗?”
    “咱们有话好说,什么不能商量。
    千万,千万别发脾气啊。”
    李纲嘿了一声,继续向前。
    李良辅小步跟着,两人一路来到了李纲的大帐,李纲挥挥手叫人散去,自己却不坐下,而是垂手站在一边。
    李良辅迅速反应过来有要人要来,心中又惊又喜,低声问道:
    “大人,是何方贵人?”
    “是肃王到了!”
    李纲话音刚落,身材雄壮的韩世忠已经一下掀开军帐。
    瑟瑟寒风中,一个身穿紫色罗袍裙、头戴直脚乌纱幞头,腰悬玉剑的年轻人缓步入帐,冲着一脸惊骇的李良辅温和地一笑,随即摆手让他坐下。
    “坐,不要拘束。”
    “肃王?”李良辅惊讶的道。
    “不错,正是本王。”
    赵枢之前没有第一时间来西边,就是为了麻痹西夏。
    现在李纲的前期任务完成的不错,张叔夜等人也传回了准备妥当的消息,他立刻秘密离开开封,一路风雨兼程,很快就抵达了韦州前线。
    他已经听李纲原原本本说起了李良辅的事情,打算亲自见见这位老兄弟。
    李良辅没想到每天都能从李纲口中听说的肃王居然会突然出现在此处,心中顿时一寒。
    他想起此人还是大宋的西北兵马元帅,心中更是恐惧,颤声道:
    “不知大王有何见教?”
    “别紧张,放轻松。
    李将军放心,今日本王只想跟李将军谈谈,如果将军觉得本王是在胡言乱语,尽管走便是,本王绝不阻拦。”
    李良辅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他缓缓坐下,赵枢又叫人端来烤炉。
    通红的炭火驱散了帐中的寒冷,给了李良辅一点让人安心的感觉,
    韩世忠指挥着手下的士卒将一只羊麻利地切好,用竹签穿了放在炭火上,待羊油一点点落在炭火上冒出丝丝青烟,他亲自抓起一把青盐潇洒地撒在上面,帐中立刻香气四溢。
    “好香。”
    手下的士卒将烤羊肉串分给帐中的几位贵人,韩世忠缓缓坐在李纲的身边,瞪大眼睛紧紧盯着面前不远处的李良辅。
    “好东西啊。”
    赵枢尝了一口羊肉串,脸上露出非常满意的笑容。
    “这是本王故乡最能吸引人的吃法,听说盐最能激发出羊肉本身的鲜味,定难军的盐果然不同凡响啊。”
    李良辅装模作样地尝了一口,堆笑道:
    “鄙国这盐胜在便宜,能为大宋节省不少用度,肃王开榷,真乃利国利民之事。”
    “哎,哪里是本王的功劳?分明是当今天子至圣至明,本王不过是奉旨督办而已。”
    赵枢笑呵呵地吃着,把竹签撸地都快蹦出火星,这才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颇为感慨地道:
    “如果能一直如此也好。
    只可惜啊,这般光景只怕持续不了太久了。”
    李良辅心里咯噔一声,心虚地问道:
    “大王何出此言?”
    赵枢摇摇头,无奈地道:
    “李将军也许不知道,定难军节度使根本不愿与我大宋做生意。
    这盐啊……卖的多了,难免变成箭矢,转过头来射我大宋的儿郎。
    现在东京人人都骂本王是奸贼,本想做个双赢的买卖,看来是做不成了啊。”
    “这……”
    李良辅一时语塞。
    李乾顺是被大宋打的实在坚持不住才被迫告饶。
    这点跟他的先人李继迁一模一样。
    当年李继迁也曾经被大宋打的抱头鼠窜被迫告饶,等积攒了足够的实力之后再起,才为西夏逐渐建立起了现在的声势。
    等青盐的生意做好,他是肯定要再来进攻的。
    尽管不知道赵枢是如何找到的证据,但肯定不是冤枉他就对了。
    哎,只要战端再开,估计大宋日后再也不会跟西夏做任何跟盐有关的贸易,非得跟西夏不死不休!
    “大,大王意欲如何?”
    “如何?”赵枢清秀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本王受封西北兵马元帅,有节制战事之权。
    既然已经识破李乾顺阴谋,自当调遣大军,翦除此贼。
    之后……再择贤明之人为定难军节度使便是!”
    呃?
    李良辅一阵错愕。
    “大王是说,只杀……”
    “不错。”赵枢的声音中颇带了几分悲悯,
    “当年李继捧为百姓计率众归降大宋,倒是李继迁不识抬举,自立为定难军节度使,方有今日民不聊生之状。
    大军西征,全为仁义,只要擒了李乾顺,立刻办事回朝便是,难道这荒蛮旱地,还是上国久居之所?
    李经略言将军颇为恭顺,此次兵祸与将军无关,若能打起将军旗号,自当无事。”
    “呃……”李良辅的眼珠转了转,“那,那之后呢?”
    “若是平了李乾顺,咱们生意照样做,酒照样喝。
    若是不成……哼哼,那就再说不成的事情吧!”
    李良辅现在终于明白自己已经落入了大宋精心编造的算计之中。
    之前大宋野战能力太捉急,所以每次进攻之前一定会修堡垒、断盐贸,准备充足才缓缓前进。
    这几十年来都是如此,夏军早就形成了习惯。
    没想到这次赵枢居然反其道行之。
    他先给西夏人展现了一下巨大的经济效益。
    天下有且只有大宋能消化一年十万斛的青盐,更别提他们还能供给大量的茶叶。
    以前西夏恭顺的时候,大宋每年固定送茶三万斤,遇上重要节日还会加赐一万斤。
    可现在多年征战,虽然因为大宋太菜,双方场面上暂时不分胜负,可西夏越打越穷、还得给大宋求饶是真的。
    一个国家的皇帝只有一个人。
    可盐贸的生意却关系到几乎西夏全国人。
    李良辅不傻,
    他知道赵枢这是在逼他们做选择。
    是要李乾顺一人,还是要这盐茶贸易巨大的利润。
    想对李乾顺效忠,可以。
    不就是不要钱吗?
    不就是几十万贯白扔了吗?
    不就是之后继续缩回去喝西北风吗?
    大宋无所谓,不要紧。
    打了这么多年,大宋还是这么有钱。
    大宋江南的豪商、官吏哪个不是吃香喝辣,哪个不是妻妾成群歌舞逍遥。
    西边打呗,再打个一百年咯。
    就算你们打出狗脑子,也不妨碍开封的达官显贵逍遥。
    “李将军毕竟是李乾顺那狗贼的亲族,如果要回去,本王也能理解。”
    赵枢把玩着手上的竹签,微笑道:
    “买卖不成仁义在,本王是绝不会做抓将军做人质这种龌龊事。”
    赵枢笑的人畜无害,可李良辅却越发浑身冰凉。
    赵枢嘴上说的好听,可这个肃王早有算计,肯定不会故意打草惊蛇。
    他把自己放回去的时候,应该就是宋军全军突击的时候。
    他之前一直以擅长跟大宋交往著称,大宋之前的多次挑衅,李良辅都能找到最好的解决方案。
    可现在……
    刚才在西夏军营寨的时候他还跟李纲有说有笑,一回去大宋立刻翻脸,
    李良辅说是大宋早有准备,估计相信的人也不少。
    但众所周知,世界上所有人在面对巨大的损失时都会下意识的寻找自己之外的原因。
    一开始还好好的,就是因为李良辅去了一趟宋营,大宋就打过来了,生意就没有了,双方又开始敌对了。
    哪怕大宋有九成九的过错,难道你李良辅连一分的错都没有吗?
    再说……
    之前的贸易,大宋已经弄到了数千匹战马。
    虽然吧,西域还有不少马可以采买,但远水不解近渴,大宋如果突袭,他们……
    上哪再组织骑兵抵抗啊!
    赵枢刚上班的时候就听老领导讲过当年某女士等着打起来买飞机,最后被一波关了的故事。
    果然千年的时间,人类的科技会不断的进步,可思维却大差不差。
    买办思维就是如此。
    赵枢相信,自己的诱降一定会成功。
    李良辅根本没有反抗自己的机会。
    “哎,说起来,我也舍不得这么多盐化作灰烬。
    苦日子过怕了,造孽啊。”赵枢又捡起一根肉串,一边吃一边喃喃地道: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本王的诗,如何?”
    赵枢的喃喃呓语缓缓灌入李良辅的耳中,他突然猛地跳起来,一双眼睛变得一片赤红。
    韩世忠赶紧护在赵枢面前,赵枢却轻轻摆摆手,和颜悦色地上前,缓缓拍了拍他的肩膀。
    就像老领导每次给自己压担子之后都会做的一样。
    “大王,你说怎么做?”
    李良辅声音沙哑的道。
    “为了大夏的百姓,我愿助大王一臂之力。”
    “不是大夏。”
    “对对对!是大宋!是大宋!我……我赵良辅跟大宋才是一家人啊!”
    李良辅走后,赵枢也背着手缓缓走出军帐。
    看着李良辅消失的方向,他忍不住缓缓摇了摇头。
    西夏国创建的历史读起来确实有点黑色幽默的味道。
    当年的李继迁最早占据的土地并不大,甚至还没有巅峰时期的方腊规模大。
    但大宋当时还在巅峰,没把他当回事,他在攻破灵州之后,当时的赵官家宋真宗见一时半会抢不回灵州,就顺手把定难五州一起送给李继迁,让他们终于拥有了自己的根据地,成为了大宋西北挥之不去的噩梦。
    自己的城池,丢了收不回来,又把归顺的城池送出去了,
    赵枢始终不能理解这种操作,同时确信真宗皇帝确实是赵子这一支的直系先人,中间绝对没有出现过狸猫换太子的问题。
    马上就要面对金人的强大攻势,大宋决不能继续在此处继续放血。
    就算不能彻底解决这里的种种矛盾,起码,他要先把西夏的皇帝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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