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玉有个外号,叫做小财神。
    听名字便知,这一位天生亲近金银的女子。
    虽是孤儿出身,却是在很小的时候,已展现出这方面的天赋,对钱财极是敏感。
    偶尔一次,被顾夫人遇到,惊为天人。
    那时的珠玉,还是大杂院里住着的孩子头,也不过是六岁而已,领着一群比她大很多的孩子过活。
    掏鸟蛋,卖冬柴,贩青菜,送药材……
    什么事儿都做过,什么赚钱做什么。
    她那时还小,总是藏在大孩子的身后,指挥着大孩子们跑动跑西。
    她基本不出力干活,只将所能用的人,所能做的事,所能得的利全都权衡妥当,再让那些更合适的孩子去全权处理。
    也不知她是怎么做到的,大约是时间久了,尝到了许多甜头,那些没爹没娘的孩子们,竟是极其信服小小年纪的她。
    被顾夫人接回府后,应了她的条件,将大杂院里的同伴全都安排到了顾家的农庄上边去,不签卖身契,只雇为佣工,连每个月拿的工钱,以及平日里的福利和待遇,全是当时的小珠玉亲自与顾夫人谈下来的。
    她自己,则是很干脆的卖了身,答应永远的留在顾夫人的身边,受她栽培,为她办事,倾心尽力,全力以赴。
    珠玉这个名字,取的是珠玉在侧之意。
    进府时,顾夫人给取的,而后便将她送到了顾惜年身边,从此珠玉伴在了大姑娘的身侧。
    而也是此时,珠玉才明白,顾夫人在她身上花费了那么多心力,原来为的却是顾惜年。
    此后,珠玉与其他三名大丫鬟一起,陪伴在了顾惜年的身边,一起认字读书,一起习武强身。
    她们四个是不需要做任何粗使活计,平日里的琐事也有专门的贴身丫鬟在照看。
    名为主仆,实际上就像是姐妹一般。她们的生活比寻常富户家里的小姐还要更好一些呢。
    一晃也有好几年不见了,哪怕断断续续的用朱鸟传递着彼此的消息,但女子年少时,变化是一年比一年大。
    曾在心里边千百次想着大姑娘的模样,可真正见了,珠玉仍是愣了一愣。
    “大姑娘,珠玉回来了,珠玉给主子磕头。”
    亲如姐妹,却仍是恪守主仆之礼。
    顾惜年弯身来扶她,珠玉仍是执拗的磕了三个头,才放松了力道,顺从的让顾惜年把她给扶起来。
    “这一路风尘仆仆,很辛苦吧,走吧,先进屋去。”
    珠玉的目光,一直落在了顾惜年的额头那里,她被主子攥着手腕,却是慢行了半步,与碧落一起走的后了些。
    到了房内,顾惜年落座。
    珠玉才皱着眉问:“主子的额头是怎么回事?伤的如此严重?”
    她轻声的在问,眼神里却满是责难,不高兴的瞪着碧落。
    碧落眼底划过了一抹惭愧,“主子头上的伤是皇上用书角砸的,当时主子进了勤政殿内,我却是连宫门都进不去。”
    说完,就把几位金枝玉叶来唐王府闹腾的事儿给讲了一遍。
    顾惜年把鞭打了皇子,不得不先发制人,进宫去平了此事。
    而珠玉听完,眼底里的阴沉像是将窗外的夜色全给拉扯进双瞳中央了似的,气的小脸上寒霜满布。
    “好了,才刚回来,先别烦那些事,我怎么都不会吃亏,遭了这点小罪,从此府上安宁,值得。”
    顾惜年本是有一肚子的话要与珠玉说,可一看到珠玉那满身的破损,风尘仆仆,便强把一腔欣喜给压制住了。
    “不忙着说话,碧落先带着珠玉下去,让小厨房做些合口的饭菜,一定再加些热汤,吃饱了再去泡泡热水,洗去一身疲惫,明儿睡好了,再过来吧。”
    珠玉听到了这些话,顿时吸了吸鼻子,直接哭了。
    才见顾惜年时的浅浅陌生,直接一扫而空,她现在真是想扑上去抱住主子,好好倾诉一番,那久别重逢的心情啊。
    顾惜年同样是慢慢的激动,但还是微笑着说:“以后都一直在一起了,不忙一时,今儿回门,早早便起了,也不知忙了些什么,总之就是觉得身子乏,你去休息,我也休息。”
    珠玉一听,生怕真的累到了顾惜年,又叮嘱了几句一定要记得擦药,才跟在碧落身后,依依不舍的去了。
    不过,出了房间,才走远了一些,珠玉的小脸上再此染了寒霜:“主子消瘦成了这般模样,想来都知道,这些日子她过得糟透了。”
    碧落恨恨:“额头的那道伤还是轻的,真正严重的还在身子上,明儿主子沐浴,你去一旁伺候,亲眼见到便知了。”
    “我们应该早半年去边关与主子汇合,碧落,我真的好恨,好后悔。”珠玉恼火不已。
    若是她们四个,在最艰难时跟在顾惜年左右,以命守护,顾惜年就不用一人抵抗,伤的如此严重。
    “现在说这些也有些晚了,过去的遭遇虽是艰难,好在主子也非是寻常女子,终是熬过来了。”越走越远,碧落的声音慢慢的变小,她还在劝:“往后的日子还长,可也更是凶险,老爷和少爷们不在了,夫人也不在了,主子与唐王的婚事至今有名无实,我真觉得这座王府也是处处凶险,并不安全。你回来的这么早,真真是太好了,稍后我还要与你好好商量一番,看看往后该怎样子筹划,能安安稳稳的护住咱们家大姑娘。”
    “所言极是。”
    珠玉回归,手上能用之人,又多了一位。
    顾惜年一整晚的心情都不错。
    在顾家时,总想着多多安慰祖母,还有几个嫂嫂,她在回门宴上也没吃什么东西,到了晚饭时,烧了多日的心火就这么悄悄的褪了,一下子胃口大开,吃了大半碗的粥。
    等撤去了饭菜时,珠玉也已经修正完毕,匆匆的返回来了。
    顾惜年才换了一件舒服的衣衫,缓步走出,便看见沐浴过后的珠玉,清清爽爽的站在那儿,笑吟吟的看着她,天生的两颗小虎牙,与其他牙齿一般都是白白亮亮,说不出的可爱。
    “怎么不去休息?”
    顾惜年在妆台前坐了下来,浅梨走上前,拿了把篦子,想要帮她梳头发。
    珠玉上前一步把篦子接了,轻声的说:“我来。”
    顾惜年看着镜子里的珠玉小心翼翼的帮她梳理长发的模样,打趣的说:“小财神的一双招财手,点石成金,日进斗金,平时得多抹些花油好好养护着,却让这双纤纤玉手来给我梳头发——碧落啊,我过得这种日子,是不是有点太奢侈了。”
    碧落掩唇轻笑:“小财神是主子家里养的财神,跟天上的大财神不一样,你回头瞧瞧,她做的可开心了呢。”
    “家养的财神”那是在过去,顾夫人还在,姐妹们也都还在时,大家经常拿出来调笑她的称呼。
    许久没听到过了,做梦都在想呢。
    真的冷不丁重回到如此美好的情境当中,珠玉难免感伤,小嘴一扁,眼泪簌簌的往下流。
    “唉,怎么掉起了金豆豆呢?可别哭,一会眼睛要肿了。”顾惜年抓住珠玉的手腕,把人给拉过来,用帕子轻轻的帮她沾沾眼睛。
    “谁流金豆豆了?属下才没有呢!属下这一路,快马加鞭,每天都想着赶路赶路,哪怕早一个时辰能见到了大姑娘,那也是很好的;如今,真的见到了,真真是心满意足,快活极了。”
    毕竟是乐观的性子,哭了一鼻子,还被主子笑,珠玉很快就控制住了情绪,把泪水全给收了回去。
    珠玉伺候着顾惜年,碧落去小厨房端了莲子羹,还加了些熬出胶的银耳,和切碎了的红枣、花生、枸杞,小小的一碗,却是极为诱人,看着都有食欲。
    “珠玉刚刚在吃饭的时候就在念叨个不停,说主子最近真是清瘦了许多,得好好补一补才是。
    属下和珠玉虽然也会熬制一些药膳,但厨艺有限,远不及琼宵那般厉害。
    只能是让大姑娘先将就一些,忍上一忍,等琼宵回来,便有口福了。”
    珠玉笑盈盈的把银勺送上:“主子,您一定不能嫌弃,就算是真的不太好吃,您也要给属下留一点面子。”
    “你煮的?”顾惜年颇为意外。
    “嗯嗯,属下是按照琼宵姐姐从前留下来的方子来熬制,只是,有点点没自信。”
    珠玉回来以后,这房间内,多了些许欢乐的氛围。
    顾惜年知道,她这是在努力的想让自己开心些,也不忍拂了她的心意。
    便接过,尝了几口,满意的点了点头:“小财神的厨艺渐长,好喝极了。”
    简单的一句夸赞,惹的珠玉又克制不住的空了眼睛。
    回家的感觉真的好。
    那种漂泊在外,永远在赶路,永远待在旅程之上的感觉,一下子全都没了。
    没人急着聊正事。
    大家都很喜欢此刻难得的平静安宁。
    浅梨站在门口,有些羡慕的偷偷瞧着,她心想,若是一直尽心侍奉,不要再出差错,也不要让大姑娘对自己失望,是不是有朝一日,她也可以像是碧落和珠玉那样子,可以用最自然的心情跟大姑娘相处,感觉就好像是……像是……亲姐妹似得。
    这种念头,简直是种妄想。
    可是当浅梨又一次不由自主的把眼神落过去时,又觉得,这个念头似乎也不是那般不切实际吧。
    浅梨终于还是掀起帘子,悄悄的退出去了。
    珠玉和碧落陪着顾惜年又聊了一会,她们才对视一眼,交换了眼神。
    碧落走出房间,吩咐值守的女侍卫们站院一些,她自己便背着手站在廊檐之下,望着天上明亮的圆月,亲自守着身后的房间。
    珠玉将账册和银票,从一只木箱内取出,摆在了顾惜年的面前。
    “这是记载着几年来在外经营所有的盈利的账册总录,往来的账目太多,数字也大,细账足有百来册,不方便携带,因此属下只带了总录,请主子过目;
    这里是三万两白银,五千两黄金的银票,随时可去银号兑换出来的真金白银,交到主子手上,方便您动用。”
    珠玉每报告一样,便会取出相应的物件,摆在顾惜年的面前。
    她也在观察着顾惜年的表情,但很快,她发现顾惜年仍是那般平静。
    唯有在她取出了顾夫人亲笔所书的小册时,顾惜年的情绪才有了波动,双手接过来,轻轻打开,眼神里深藏着那么多那么多的感伤。
    “这是夫人留给珠玉的考核,金银、人脉、生意,夫人的要求很是细致。
    当年珠玉离家时,夫人也给珠玉最大的权限,最得力的助手,最全面的助力。
    可以说,珠玉手上的号令,是可以动用顾家和白家在四国的全部力量,
    属下每每想到有了这么多的依仗,若是最终仍是不能完成任务,属下怕是真的没脸回到主子身边来了。”
    珠玉碎碎念着讲完,便伸展了手臂,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再长长的舒展了一口气。
    仿佛是卸下了压在身上的全部重担,连笑容,都轻松了很多很多。
    “珠玉,你辛苦了,欢迎回家。”
    顾惜年拉着她,让她坐在自己身侧的位置上。
    “主子,账册和其他财物,都放在江南的几处别院之内,有专人看管着,决计出不了差错;
    另外,投下的那些产业,有的还在酝酿,有的却已是源源不绝的带回了盈利,等以后,主子有时间时,属下带您亲自去转一转可好?”
    珠玉的小脸上,满满全是炫耀。
    年岁毕竟不很大,一人闯荡,挣下了这么大的产业,不负小财神之名。
    她积累了那么久,各种辛苦全尝遍了,各种艰难也硬是闯了过来,为的不就是此刻吗?
    呜呜呜,珠玉真的特别想要哭。
    她完成了任务,通过了考核,从今往后,再不用担心,会再回不了家了。
    刚刚,大姑娘不是在说,欢迎她回家了吗?
    珠玉是又高兴,又不安,又急切,又低落,百般情绪都集中在了一起,五味俱全啊。
    心底,难免生出茫然之感。
    接下来,她又该做些什么呢?
    顾夫人的命令,让她不停不停的在努力,朝前走,努力做。
    可是,当完成了任务,过惯了压力跟动力并存的生活,她真的能适应回到大姑娘身边,每天帮她熬一熬药膳,梳一梳头发的生活吗?
    曾经以为那就是她最终极的目标。
    但此刻,就坐在这儿,看着顾惜年的双眼,珠玉有些迟疑了。
    “小财神,你、碧落、琼宵和震华,我们五个从小一起长大,名为主仆,实际上,无论是我,还是娘亲,都不曾将你们四人真的看作佣仆,这一点,你心里是清楚的吧?”
    顾惜年轻轻开了口,她讲的是真心话,所以她可以坦然的与珠玉的眸子相对,眼神里没有一丝躲闪之意。
    就让她,直直的看到自己的心里去,知道她出口的每个字,全是出自于真心。
    珠玉咬着嘴唇,点了点头,意思是她清楚的。
    顾惜年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在我心里,你们四个就是我的亲姐妹,可以信任,可以倚靠,更可以彼此成全。”
    “大姑娘能把属下看作是姐妹,属下……好开心……真的好开心的……”
    珠玉可怜兮兮,抽了抽鼻子。
    本来生的便是一张可可爱爱的娃娃脸,大大的眼睛,圆圆的小嘴,她这么不顾形象的表情一垮,瞬间将自己还原成了,她这个年纪,本来应该有的样子。
    “所以,虽然你回来了,我却是没办法让你真的来做我的丫鬟,我的珠玉是真正的小财神,是极其有本事的女子,不输给任何男儿,如果就困在了这座王府之类,受规矩所累,不得自由,那简直是作孽。”
    珠玉似懂非懂。
    她眨了眨眼,“大姑娘,您是想到了要给珠玉安排什么事情去做了吗?”
    怎么办!!
    心里好激动呀!!
    她并不想离开顾惜年左右,是真的想要好好的陪伴着她,保护着她。
    可是,若是有什么事,能利用到她更加擅长的部分,珠玉心里边却是一千个愿意,一万个愿意。
    当她看到自己问出问题后,顾惜年便点了下头,便激动的心脏狂跳而起。
    “大姑娘,您吩咐吧,是要珠玉去做什么呢?要赚多少金银?还是开多少铺子?您说,您尽管说。”
    手里的金算盘,摇晃了几下,算珠劈啪作响。
    珠玉翻手,将金键盘压在桌上。
    呲起了虎牙,笑容灿烂,满脸都写着跃跃欲试。
    顾惜年凝神,一字一句,显然都是出自于深思熟虑的。
    “你手上的生意,仍是按照你之前的安排,正常运转即可,这个我不多过问,只看每年账目。”
    珠玉点头:“完全可以!有我在,只会多,不会少,属下要让主子,有花不完的金银。”
    她不能弱了小财神之名。
    顾惜年被珠玉逗笑,继续说了下去:“另外,我要安排你做的事,以东盛国为根,放眼四国,找寻到一门生意,如开枝散叶一般,将大大小小的铺子,安插到每一座大城、小城,每一座大镇、小镇。你可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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