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领船队从太仓出发下西洋了……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那些可以随他同行的人。”

    初念吃了一惊,脱口道:“你想随他下西洋?”

    青莺不语,显然是默认了。

    初念压住心中骇异,仔细打量着她,见她眼睫轻颤,不知是饿得虚火上来了,还是情绪激动的缘故,两颊也有些潮红。忽然想起去年底遇到袁迈时的情景。记得此人形容伟岸,举止豪爽,当时他与青莺告别时,青莺仿佛还有些依依不舍,一直目送他背影消失在那条竹林径道之中还立着不肯随自己回院。

    初念的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盯着青莺,压低声道:“四妹,你老实跟说我说,你……是不是因为那个袁迈的缘故,这才不肯嫁人要当姑子,甚至想着离家远行?”

    青莺脸色忽然煞白,又一阵赤红。几天没吃饭的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下竟坐了起来。

    “嫂子,你既这样问了,我便也直说。那位袁太监,我对他确实仰慕。但却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身虽被残,却比无数旁的男子更配称得上伟岸丈夫。我当时听他偶尔提了一句,说大凡女子,总比男人心细。便想在宫廷女官中招募一名有文才、通算术者随宝船同行,沿途记录地理水文,整理文档等事宜。只是海上凶险,此去又路途漫漫,竟无人愿意应征。当时我便想要应了。但这也不是我想随船同行的唯一原因。”

    “嫂子,”她喘了口气,继续飞快道,“我小时候,无意看过一本前人所着的杂记,记述了漫游大楚各地的地理风土,那本书如今还在我案头上。那时起我便心生向往,盼着有一天我也能这样出门走走看看了。是谁规定女子这一辈就一定要嫁个男人,相夫教子直到老死的?”

    “但是,这不大可能啊!”初念道,“别说你娘,便是你爹,他一定也不会应的!”

    青莺道:“所以我一直想着求大哥帮我!他那样的一个人,一定能理解我的想法,一定肯帮我的!”

    初念尚在犹疑间,青莺已经道:“嫂子,这世上的人,各有各的活法。你看他人好,那人自己未必觉得好。你看他不好,那人说不定却乐在其中。就说嫂子你和我大哥……”

    她停了下,终于道,“倘若我说得不对,嫂子你别怪我。我其实早就看出来了,嫂子你十有八-九就是我从前的二嫂……”

    初念的心一下跳得飞快,不安地看了她一眼。

    青莺却浑然未觉,继续道,“我大哥对你该是有多喜爱,这才冒了风险,费这么多心机,不顾一切终于把你娶了。我也看得出来,嫂子你看起来柔柔弱弱,内里却与外表不大一样,要不然当初咱们落下山崖的时候,你也不会那样背着我坚持咬牙走了那么长的一段路……你对他并没他对你那样的上心。我猜他一路过来一定不顺。在我看来,他这样的举动,多少有些匪夷所思。可是我相信,在我大哥自己看来,这一切他一定都觉得值。我也一样。我不想嫁人。我愿意去当女官帮袁总管做事,陪他出海,哪怕十年八年,甚至是一辈子,我也甘之如饴……”

    她说着,眼泪慢慢地流了下来。

    “嫂子,我求你再帮我一次。等我大哥回来,让他帮我上船,好不好?”

    初念怔怔望着她。

    “嫂子,我求你了……”

    青莺见她不答,挣扎着要起来向她磕头,初念急忙扶住她。终于叹了口气。

    “唉,小姑,老实对你说吧,不止是你,我先前知道袁迈要率宝船下西洋的时候,也憧憬了一阵子……可惜我这辈子是不可能了。倘若你真的想好了,等你大哥回来,我会试着跟他提的……但是不保证他一定会答应。”

    ☆、第九十九回

    千里之外的洞庭之地。那里,正是肃王赵晋的封地。

    这日清晨时分,静静的栾水之畔,一艘船头饰了五彩蟠龙的大船正准备解索离岸。

    这是肃王府的船,肃王妃此刻正在船上。她将经由栾水入长江,最后抵达与大楚一衣带水的月羊国。

    数月之前,皇帝赵琚寻不到继续羁留诸多一字王在京的理由,只好令他们各自回封地。赵晋便是那时携王妃回的洞庭。上个月,他上表奏请皇帝赵琚,说王妃听闻她母慈病重在床,日夜哀哭。他感念她思亲心切,恳请万岁准许王妃归邦探视。赵琚准了。照惯例,派一监察官员随行。且为了对藩属月羊国显示上邦之恩,随船赏赐金帛彩币以及对月羊国王的封号。

    这天正是肃王妃离开洞庭封地的日子。肃王赵晋无法陪她同行。但他亲送她到了栾水之畔。目送船只远离,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后,身影仍伫立不动。

    次日中午,载了王妃的船到达入江的一道闸口时,因闸口关闭,只好停了下来。王府主事上船头,正要命闸官开启闸门,船上忽然强行上了几名身穿玄色便衣的佩刀男子。当头一人二十多岁,神情严肃,目光幽冷。

    此人正是杨誉。

    “大胆,你们是谁?可知这是什么船?”

    主事官正厉声阻拦,杨誉已经朝他晃了下左手掌心里的一面腰牌,寒声道:“奉旨行事,速速闪开!否则杀无赦!”

    青铜腰牌上刻着“大楚执事钦差”,主事官一惊,立刻后退了一步,道,“大人,想来是有误会吧?船上是肃王府李王妃,奉圣意回国……”

    杨誉充耳未闻,已经大步往前,直接往后舱房而去。那里是随船侍奉之人的所在。

    他一脚破开王妃紧闭的舱门,在王妃愤怒不满的目光注视之下,若无其事站到了她面前,恭敬见过礼后,目光缓缓扫射四周,最后停在了一个靠角落拜访的四合橱上。

    他朝着那个四合橱缓缓而去,在王妃越来越苍白的脸色中,猛地一下掀开盖子。里头赫然藏了个六七岁大的青衣小童。此刻那小童正蜷着身子,目光中满是惊恐,肩膀瑟瑟发抖。

    “跟我走吧。”

    杨誉朝这孩子挤出一丝他自以为是笑,其实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后,顺手便将橱盖盖上,手一挥,两个手下立刻上来,抬了整个四合橱迅速离去。

    ~~

    算算时日,徐若麟离家已经过去数月了,初念的肚子也越来越大了。

    和果儿整天乐呵呵地盼着父亲快点回家不同,初念现在的的心情忐忑。仿佛盼望,又仿佛有些迷茫。她被这种情绪折磨着,几乎寝食难安。

    上个月,她收到了他的一封信。他在信里对她说,他暂时还有事,所以不能立刻回京。叫她照顾好自己,并请她转话给果儿,叫她不要挂念他,他一切都好云云。

    分别了几个月,下次再相见的时候,不知道他见到自己时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她又会对他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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