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莞很快明白了薛晏清的意思。之前薛晏清居于宫中,百官不便进宫觐见。宫外开府之后可就没那么多掣肘了。
    到时候诸多官夫人少不了来烧热灶、拜山头。
    她幽幽叹了一口气。
    薛晏清见状:“夫人若是不想见,不见就是了。”
    妻子应付宫中示好时的劳累他都看在眼里。既然知道她不喜这些,开府之后就不必拿庶务烦忧,让她当一个最自在不过的女主人。
    “如果不见,会不会有什么影响?”得了这句保证,虞莞却忧心忡忡起来。
    既然要争位,不该与大臣搞好关系么?
    薛晏清摇了摇头,心口有暖流涓涓涌过:“不用。”
    他有心夺取那个位置,却用不到让妻子委曲求全。
    -
    许是集会吸引了大部分百姓,来到燕山脚下之后,虞莞惊讶地发现这里人影稀疏,只有零星几个游人。
    两人的车架停在另一驾毫不起眼的马车边上。
    虞莞并未在意,下车之后与薛晏清并排走着,白芍与兀君拿起行囊紧随其后。
    其实戳破了白芍的身份以后,她想了想还是将之留在身边。
    白芍也一如既往的勤谨,主仆之间并无间隙。相反,知道了白芍是薛晏清的人之后,很多事情虞莞交给她做时也更放心了。薛晏清的人并无庸手,看兀君就知晓一二。如果自己不小心出了什么岔子,白芍还可以俾补缺漏。
    燕山的进山口是一处凉亭,从凉亭望去,攀山的石阶一路蜿蜒,渐渐没过视线。
    虞莞并不多言,拎起裙子径直踏入石阶,薛晏清缓步徐行,紧随其后。
    燕山虽陡峭,却并不难攀爬。不过一个时辰,几人就登了顶。此时虞莞额间微微露出汗意,轻轻喘气。
    她正想问白芍要来水囊,一只手却拿着水囊递到她手边。
    虞莞下意识想道一声“多谢”。却见递水之人竟是薛晏清,她被清水染湿的朱唇张了张,又把这声咽进了肚子里。
    她依稀记得,薛晏清仿佛不爱听她道谢来着。
    休息了片刻后,山中风景渐渐漫过眼底。
    红叶并不是一夕之间被浸透,而是有一个漫长的过程。他们来的时节正好在这个过程中,虞莞因此有幸见到各色枫叶逐渐谢却生机,染上霜色的一幕。
    “红碧相间,别有风味。”她忍不住说。
    不论是何种颜色,燕山生长的枫树仿佛皆得天所钟,渲染浸润到了极致。满山青碧欲滴之间更兼浓红相宜。
    一路上悄寂一片,只有脚步踩到枯叶的响声。
    虞莞原以为燕山今日只有他们一行人,却在枫林的尽头瞥见一个身影。
    身着水色长裙、头带白纱幂篱,窈窕身影静静伫立。闻有人声来,她轻轻掀开纱帘,露出一张沉静姝美的面容。
    虞莞讶异之极,这女子竟与她有过一面之缘。
    ——正是进来宫闱风波的中心人物,未来的皇后。
    林又雨。
    虞莞见到林又雨后立刻转向薛晏清,发现他眼中闪过片刻惊讶之后,很快恢复平静。
    那双无波无澜的漆眸很快也使她平静下来。
    林又雨仿佛在此处等了许久。她微微一笑:“听说两位今日要来游燕山,冒昧打扰,万请恕罪。”
    虞莞想起虞蔚兰曾说过,林又雨无意与他们相争。当时这话她以为是自己弟弟为了消弭敌意才说的,因此只信了三分。
    林又雨特意前来,又把姿态平放,这话可信度就到了五分。
    “不知林小姐所来何事?”她问道。
    “自是为我入主中宫一事而来。”林又雨说这话时表情和煦,这和煦中又带着显而易见的冷淡。如同冬日高挂的太阳,只有亮光,失了温度。
    平静得仿佛在叙述另一个人的事情。
    虞莞抿唇,静静等着下文。
    “两位有所不知,进宫一事乃是圣命,实则并非我所愿。”
    林又雨说这话的时候一错不错地盯着对面一对夫妻,见他们没有丝毫惊讶,这才放下了心。
    这句话出自肺腑,但是常人实难理解。若是那两人不信,她就是再如何剖肝沥胆也是无用。
    好在,她认定的皇次子夫妇并非庸常之辈。
    接下来的话就顺畅多了:“皇帝立后多半是心血来潮,我忝为人选,也知道一旦新后一立,前朝后宫的局势就要翻天覆地而变。”
    “但是我无意搅动格局,因此才特来寻贤伉俪二人,以求出路。”
    说完这番话,她就静静地看着对面二人,等待着回应。
    第58章 告白
    虞莞一听, 乍然惊讶之后,心中浮现的不是别的,却是深深的叹惋之情。
    如此秉性的女子, 沉稳端庄、冷静自持。却在如花般的年纪嫁给年长一辈的男人,从此困锁深宫之中,成为野心博弈下□□盘的棋子……
    着实过于可惜。
    她没有立刻回答,反是深深地望着林又雨略有些期待和不安的脸。
    “林小姐既然不愿意当皇后,为何不在云英未嫁之时, 提前订下婚事呢?”
    若是那时候虞蔚兰再大胆激进些, 提前说动了父亲为他提亲, 也没有如今的偌大遗憾。
    林又雨却误会了,她以为这是虞莞的试探, 辩解道:“皇子妃见笑了。那时林家圣眷不浓,不敢贸然揣测天威。若是订亲之后,陛下果真震怒了, 又雨岂不是连累了同我订亲的人家。”
    她心中犹豫了数刻, 还是决定坦诚直言:“譬如令弟, 我知他心意真诚可贵, 堪比金石。只是, 恐怕只能辜负他的一片真心了。”
    这下轮到虞莞愕然了:“你知道?”
    她心中并不是没有襄助虞蔚兰成就好事的想法。只是这法子涉及后位,实在是胆大包天过了头,就连薛晏清她都没有提起。
    再有就是, 这事说到底不过虞蔚兰一头热,她不知晓林又雨那处的心思, 为了弟弟一己私欲贸然毁了他人前程,也不是厚道的做法。
    虞莞无论如何没有料到,原来林又雨……是知道自己弟弟心意的。
    林又雨的唇角抿住, 勾起一个况味复杂的笑容:“令弟的一片真心,委实太真挚了些。又雨不是明目之人,但也能窥见一二。”
    万寿节时匆匆数面之缘,她就心有所感,生怕是自己多想才压在心底。但是明旨一下,张家来贺的那日,竟然还带着一个毫无关系的少年郎。
    虞蔚兰并无逾矩之举,挺拔的身姿,站在张大人身边安安静静一言不发,像一枝沉默的翠竹。但他的目光却从未移开过自己身上。
    被那样哀痛又叹惋眷恋的目光凝视着,林又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压下喉咙处蔓延的淡淡苦涩之意。若是当时能再大胆些,趁皇帝没想起她的时候暗示虞家提亲,会不会……不落到如今的光景?
    可惜,现在入宫已成定局,思量这些也是无用功。
    一切都为时已晚。
    虞莞也沉默下来,气氛一时凝滞。
    许久未开口的薛晏清却问道:“林小姐状似有求于我夫妻俩,究竟所为何事?”
    虞莞这才发现,原来方才的话题已然离题数里之远。
    她重新看向林又雨的脸,等着她的回答。
    是什么能让她放弃生皇后、诞嫡子的光明前程,而要与他们联合的?
    久违的紧张重新回到了林又雨的脸上:“我虽未去过,也听说宫中诡谲。何况陛下后宫诸妃侍奉多年、劳苦功高,未必肯服我。”
    “虽然有凤印宝册在手,但是站稳脚跟想必也举步维艰。”
    虞莞在心中点头,确是如此,甚至那些宫妃与前朝相连,她的日子会比想象中更难过些。
    林又雨继续说道:“想安然存活已经艰难,我又如何能更进一步,妄图争位呢?”
    她把话挑得极明了,见二人面不改色心中更安定了几分,抛开了顾忌直言道:“所以,又雨想与二位合作,只求安然自保,不被有心人利用。”
    “二来,家父在御史台多年,因封爵之故不得已调任而去。若是改日……日月换了新天,”她顿了顿。
    “可否令家父重回御史台?”她忐忑地绞起了手。
    虞莞从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她心中过了一遍,没什么疑议看向薛晏清的侧脸,只见刀削般的下颌微动。
    “可。”他说。
    -
    得到了薛晏清许可之后,林又雨行了一礼之后,匆匆告辞。
    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
    虞莞也是这么想的,她目送着林又雨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红枫之中,良久长叹一口气。
    许是今日是个积云浓重的阴天,连带着人的心情也格外有些郁郁。
    送走了林小姐,虞莞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莫名横梗在心头。她随着薛晏清缓缓地散步,却突然没了赏叶的心情。
    “林小姐,当真可惜了。”她叹息道。
    “确实如此。”薛晏清赞同地点了点头。
    心性澄明、头脑清醒,更可贵的是待人坦诚,并不自作聪明。这样的女子到了后宫,并不像她说的那样举步维艰。
    若是她愿意,多花些时间站稳脚跟不是难事。若再花些心思哄住皇帝偏心于她,来日那个位置未必没有一争之力。
    他把这些细说与虞莞听,虞莞赞同地点头:“这样说来,林小姐向我们示好,倒是省了不少事端。”
    她是毫不怀疑薛晏清会做皇帝的,不说那个虚无缥缈梦境的佐证,单看才干,薛元清那个草包八辈子拍马都难及。
    上辈子是没有封后这回事的,不如说她嫁给薛晏清那一刻起,这辈子的一切都偏离了既定的痕迹,恍如新生。
    她突然问道:“最后,林小姐说命父亲官复原职,究竟何意?”
    是她想多了么?
    “外戚与清流,自古泾渭分明,没有合二为一的。”薛晏清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她既然想让父亲重新回到御史台,必须革了林大人的爵位,洗脱外戚的身份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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