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鑫摇了摇酒壶,“自是好东西!只不过,这三春醉,可是贡品啊……”他想了想,倾身近前,“小家伙,你那儿有没有?”
    “王爷,酒非好物,莫要听叶兄胡诌。”顾怜英起身,“时候不早了,该启程回去了。叶兄不走吗?”
    叶鑫慵懒的倚靠在坐席上,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怜英,不如咱们打个赌吧。”
    顾怜英挑眉,竟不知叶鑫为何会突然有这种想法,只问:“赌注呢?”
    叶鑫笑道,“若我输了,我请你喝酒,若你输了,你请我喝三春醉?”
    这哪里是打赌?这纯粹就是想约个酒局!顾怜英暗自一笑,“可我不爱喝酒。”
    叶鑫耸耸肩,“好,条件你开。”
    顾怜英转而问赫连骜,“王爷以为如何?”
    赫连骜实在没听懂他们说什么,但后面几句他听得真真的,他道,“不如剥洗干净给三婶儿瞧瞧吧?”
    王府里的那个三婶儿,在未见过叶鑫之前,总说他是这世间最俊朗的公子,如今却只惦记着叶鑫,正好眼下有这个机会,叫三婶儿好好瞧瞧,到底谁才最俊朗!
    顾怜英又一回笑出了声,这主意甚好,只是……他道,“王爷,叶兄可不是个任人剥洗的兔子。”
    “赌!我赌!”叶鑫扬眉,“不就是剥洗干净嘛!就算是□□也没问题!只不过……怜英也要一起否?”
    眼神渐渐放肆,在顾怜英身上游离,好在顾怜英心志坚定,只是微微扬起唇角,“若我输了,三春醉自双手奉上!时候不早了,叶兄不必送了。”
    说罢,他转身便溜走了,叶鑫看着他仓皇的背影,嘴角扬起一丝浅笑,随后从茶几上拿了一个杯盏,倒了茶饮了一口。
    啧啧,难喝!
    简小郎的尸首早就被运到了县衙,他本以为这小王爷只是说着玩玩的,没想到他进了停尸房后,那小王爷竟又拿出了笔墨,顺势要在旁记录,这认真的模样竟叫他不忍心打断。
    顾怜英轻叹一声,带上了麻布手套,开始进一步检验简小郎的尸身。
    “记:尸身长大约五尺五寸,身形消瘦,脖颈断裂,身体无其它死前死后外伤……”
    “然后呢?”赫连骜问。
    顾怜英却紧蹙眉头,“但凡吊死者,弥留之际极其痛苦,多少会有一些新伤。”而且有些伤只有死后许久才会显现,是以他才在外头逗留了一会儿。
    他捏起简小郎的手指,指甲很是干净。“王爷,可否将案桌上的宝镊给我?”
    赫连骜遵言,又问,“先生,这句要记吗?”
    顾怜英摇了摇头,躬身用宝镊在简小郎的指甲里取出一样东西,赫连骜惊出了声,“这是什么?”
    “盐。”
    朝廷自有法度,盐铁矿乃国家之物,若私自贩卖,便是死罪!看来这简家,着实不简单!
    验了一整日,他终于将验尸案册呈了上去,回院子时,顾怜英便瞧见聂铃儿正坐在院中发呆。
    自从将她寻回来后,她便一直如现在这般郁郁寡欢,平日里她总喜欢穿着一身捕快劲装,腰间挂着长剑,外出巡街,神采飞扬,可如今一身女装也就罢了,竟连一直不离身的剑也被她解下了,眼中更是失了当日的光彩。
    顾怜英溜达到她身旁,坐了下来,“聂姑娘是有什么心事?”
    聂铃儿双手托腮,却看向远方,“顾先生,你说我是不是一直在给我哥哥添麻烦?”
    “聂姑娘何故这般问?”
    聂铃儿道,“若非我逞强,非要搀和案件,若非我无知,信了不该信的人,若非我蠢笨,着了他们的道,或许哥哥就不会为了我吃那么多苦头。”她别过脸来,眼眶有些红,“对不对?”
    “不对。”顾怜英毫无犹豫地肯定道,“若非聂姑娘,我们也无法确认凶手。”他问道,“聂姑娘大抵不知,那阿九曾是余阳县人。”
    聂铃儿却点点头,“褚大哥同我说了,她还说,前任余阳县令之女吴姑娘……”一想起吴姑娘的遭遇,她不由得鼻头一酸,就算褚云峰的只言片语,她依旧能感到那位吴姑娘是一位极好的姑娘,可最终……
    “那么聂姑娘大抵是不知道了,凶手阿九曾是个逃犯。”
    聂铃儿愣住,顾怜英道,“阿九曾亲手用红线缠死了他的父母。”
    “什么?”聂铃儿长这么大,从未听过这般又被人伦之事!她自小无父无母,是由哥哥抚养长大的,她曾经也羡慕过旁人有父有母,没想到那阿九竟如此残忍!
    顾怜英微微摇头,“确切的说,那是他的养父与生母,他的生身父亲自幼小之时便日日殴打他母亲,死于他养父之手,他母亲便自然而然地跟了他养父。”
    “是他养父救了他母亲,他又为何……”
    “他那养父其实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家中有个丝织坊,他却不善经营,最终倒了,于是有人看上了他母亲的容色,那养父便被教唆着叫他母亲做了暗|娼。”顾怜英轻叹一声,“那时他大约同你现在一般大吧。”
    聂铃儿惊得说不出话,双手乃至全身都开始颤抖,她没想过这世间竟会有如此遭遇的人,更没想到她竟有些同情他,她顿了顿,“所以……所以他一怒之下,将他的养父生母都……”
    “是。”顾怜英帮她肯定,“用他养父丝织坊里的红线一圈一圈缠死他们的。”
    “他逃到余阳县城,被张公子殴打,最后被吴姑娘相救,吴姑娘一时心软,将他留在了身边。你说,”他看向她,“他有错吗?”
    聂铃儿想了想,最终摇头,“说不上来。”
    “是啊,谁都说不上来,大抵是因为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吧。”顾怜英叹了一口气,“顾某奉劝聂姑娘一句话,你做的很好。其实县衙有个女捕快也挺好的,若是遇到一些实在无法沟通的老弱病残,女捕快更有用!”
    他笑笑,“当然了,这一切只看聂姑娘还想不想帮他们了。”
    “想!”聂铃儿猛地起身,“哥哥说过,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既然我有能力,我为何不帮?”
    第20章
    赫连骜仿佛是一只五颜六色的草鸡蹲在一旁,认真地听着两人的对话,他本想插几句嘴,奈何他们说的话题似是很沉重,便一直没出声,直到聂铃儿发现了他。
    “顾先生,这位是?”聂铃儿没见过赫连骜,一时之间以为他是跟着顾怜英来认尸的家属。
    赫连骜恭敬道,“顾先生是我的先生!”
    聂铃儿笑得有些尴尬,“竟不知顾先生收了个徒儿……”而且还是一个品味如此不俗的徒儿。
    顾怜英轻咳一声,“这位是当今七王爷。”
    尴尬的笑突然僵住了,聂铃儿想了半晌终于想起来该如何施礼,“草民拜见七王爷!”
    赫连骜起身扶她,“不必多礼,三婶儿说,在顾先生面前我可以不是七王爷!”说着,他凑近闻了闻,疑惑道:“你身上是什么味道?”不知怎的,有那么一瞬,他觉得这味道十分熟悉十分亲切。
    聂铃儿挠了挠头,她是个平素里都不爱擦香粉的,哪里会有什么味道?她抬起手,指着手腕上的那串佛珠道,“大抵是这件东西吧。”
    赫连骜又凑近闻了闻,点点头,“确实是这个味道,我闻着舒服,你能将这个卖于我吗?”
    聂铃儿既紧张又尴尬,还带着一丝讶异,一位身份贵重的堂堂王爷,竟要向她买一串佛珠?而且这语气和神态都似乎不大对!
    “王爷,这是哥哥赠给我的,不卖,不如……”她笑道,“不如草民给王爷买一串?”
    赫连骜低着头,似是在思考,随后道,“好!能给我买一模一样的吗?”
    聂铃儿终于知道方才的不对劲是从何而来了,这位王爷看着人高马大的,可他的眼神中却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力道,就像是一个天真纯善的孩子。
    她点点头,“好!草民改日定给王爷买一串一模一样的。”
    顾怜英的一席话,叫聂铃儿开阔了许多,几人正聊得开心,林英便来了,“顾仵作,简家儿媳来了,大人让你过去呢。”
    顾怜英脚步微微迟疑,他是县衙仵作,聂大人这般着急忙慌叫他过去,很有可能是因为发现了尸体。
    简小郎家的案子聂铃儿也有所耳闻,便问他,“哪里发现的?”
    林英道,“是活的,她是来喊冤的。”
    聂青很少升堂,有些事物他能在书房解决的都会在书房解决,算算次数,加上他上任那一次,这大约是第二次升堂。
    堂下跪着的是简家婆媳两人,婆婆马氏正被一个捕快拉着——若是不拉着,下一刻她怕是要吃了她的儿媳。
    而她的儿媳柳氏却一直低着头,披头散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极为惹人怜惜却又娇俏的杏眼,她无声抽泣着,似是在控诉着无尽的委屈。
    “你这个贱人!居然还敢来县令大人面前喊冤?你来我简家几年了?我们供你吃供你喝的,连个蛋都不会下!”这些话马氏几乎是喷出来的,“简直就是个扫把星!如今竟谋杀亲夫!你这个贱人!”
    马氏越说越激动,伸手就要挖柳氏的眼珠子,好在捕快手快,一把将马氏拉到了一边。
    聂青实在听不下去了,惊堂木高高举起重重落下,这才还得高堂一片安静,“肃静!”
    他凝眉肃穆,“柳氏,昨晚至今晨你在何处?”
    马氏抢先道,“大人!这贱人定是杀了我儿之后躲起来了!如今装作一副青|楼婊|子样,她是要诓骗大人您啊!”
    惊堂木再起,聂青铁青着脸怒道,“马氏!你这是在教本官断案吗?你可知藐视公堂可是要被仗责的!”
    拉着马氏的捕快顺势拿出他的杀威棒在她眼前晃了晃,杀威棒威名远播,马氏看了一眼上面的刺钉突然闭上了嘴。
    堂下终于安静,却听柳氏细声细语得回答聂青,“回大人,妾昨晚……昨晚遭到醉酒婆母毒打……”
    她轻轻撩起衣袖,一道道深浅不一的新旧伤痕映入众人眼中,简直触目惊心,“后夫君晚归,也……”泪水再次落满衣襟,她再道,“妾实在身心俱疲,有些撑不住了,所以妾才趁着夫君与婆母立完规矩后,等到夜深人静,收拾细软,准备逃命……”
    从没有见过这般绝望的女子,再看那被捕快控制住的马氏,众人的眼中竟有隐隐的愤怒。
    躲在一旁观看的聂铃儿更是暗自捏紧拳头,牙齿咯咯作响,“没想到这世间竟会有这般过分的婆母和夫君!”
    沉默了许久,聂青再道,“柳氏,你既然已经逃走了,为何还要再回来?”
    柳氏道,“妾本想趁着夜色跑走,可谁想逃至郊外土地庙不慎崴了脚,无奈只好在那里歇了一夜,今早听庙里乞丐说,简小郎死了,所以妾便回来了。”
    她深呼吸一口气,“妾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可简家母子这般对妾,婆母还冤枉妾谋杀亲夫,妾实在承担不起这份冤屈,所以妾回来祈求大人为妾做主,妾要与简小郎义绝!”
    好一个柔中带刚的女子!
    大瑞律法言:“若夫妻不相安谐而离者,不坐。”[1]又言:“悖逆人伦,杀妻父母,废绝纲常,乱之大者,义绝,乃得去也。”
    没想到这小小女子竟懂得这些?震惊之余,聂青再道,“柳氏,你可知义绝之后果?”
    “妾知。”柳氏道,“县里苏秀才同妾说过,凡殴妻便可义绝,苏秀才还说,诸犯义绝者离之,违者徒一年[3],如今简小郎已死,已不必徒,妾也不愿做个不孝之人,只求大人准许妾与简家义绝。”
    聂青轻叹一声,问马氏,“马氏,你可有什么异议?”
    马氏一听义绝二字,整个人都处于愤怒边缘,“怪不得连夜逃走!原来是勾搭上了苏秀才!大人!这荡|妇与人通|奸不守妇道!如今倒打一耙要与我简家义绝!这绝不可能!”
    她说完又要去挖柳氏的眼珠子,捕快直接将其按在了地上,她这才消停。
    柳氏哭道,“大人,妾冤枉,那苏秀才是个快知天命的岁数,妾又何来与他通|奸?方才那席话亦是苏秀才的夫人告知妾的。”
    许久之后,聂青惊堂木再起,“此事等本官证实之后再议!”他顿了顿,又怕将这婆媳二人放出去后相互撕扯,又道,“先将二人收押!”
    马氏听罢,猛地起身,哭得撕心裂肺,“大人!冤枉啊!大人!你可不能被这荡|妇给迷惑了呀!大人!”
    马氏的声音实在是太过于洪亮刺耳,惹得众人的耳朵直痒痒,待确认聂青下的指令之后,她身旁的捕快一把将她抓了起来,没等她站稳,便径自将她往牢房拎,生怕再次被她的声音荼毒。
    退了堂,聂青挠了挠被荼毒的耳朵,无奈的走进后堂,却见顾怜英、聂铃儿与赫连骜亦是无奈的摸着耳朵。
    聂铃儿道,“哥哥,你多关那马氏几日吧,这马氏实在太可恶了!”
    聂青却问顾怜英,“怜英,你以为如何?”
    顾怜英啧啧摇头,“不好说,但我观柳氏身上的伤口,深浅不一,新伤旧患,确实是遭过长时间的毒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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