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夫人想了想,“应该是有的,夫君每每要打发一个女子,便要妾给她们赏钱,林府的各项开支都有记录,应该能查得到。”
    很快侍婢便将记录拿了过来,竟是单独的厚厚的一册,听林夫人说这是方便打发。
    只因林府正在办丧事,林夫人也不便招待几人,于是他们拿了名册之后,她便下了逐客令,几人也很识相,皆起身离开了。
    回到莫竹怀的院中,聂青将那册子拿出来放在桌子上,“你们说,凶手有几成是在这册子里?”
    顾怜英揣着手,“大人觉得是几成?”
    聂青摇摇头,“都是无处可去任人摆布的弱女子,又岂会想那种手段杀人呢?”他问叶鑫,“叶先生怎么看?”
    叶鑫双手环胸,似笑非笑,“这林府,除了那林夫人,没有一个不想杀了林员外的。”
    “叶先生此言何意?”
    叶鑫笑道,“灵堂里跪着的十二个女人,没几人脸上有泪,其中有几人虽哭得大声,脸上却带着笑意,有几人脸上虽挂着泪,很明显都是硬挤的。”
    这么多妾室,竟没有一人是真心,聂青不由对林员外起了一丝同情之心。
    顾怜英点点头,眼中有些敬佩,“偌大的一个林府,府中还有十二个妾室,一切事务都由林夫人一人打理,也怪不得她写的账目如此清晰条理。”
    林夫人给他们的册子,自成一派却一目了然,想来她也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聂青顿了顿,“你们难道不觉得这位林夫人也觉得很奇怪吗?”
    顾怜英问:“大人可有推断?”
    聂青摇了摇头,他不擅长那些,只凭着一个感觉,“我总觉着那位林夫人似曾相识。”
    几人正在讨论,一阵银铃声传来,却见聂铃儿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哥哥,县里传来消息,那个马氏死了。”
    “什么?”
    聂铃儿有些吞吞吐吐,“说是……说是那日被哥哥仗责之后,回去一直高热不退就……”
    其实仗责之时聂青曾吩咐过注意分寸,给个教训便可,却没想到竟是要了她的命,聂青顿感自责,顾怜英问道,“聂姑娘,这几日简家可有什么异常?”
    聂铃儿道,“守着的那几个兄弟说没什么异常,那马氏被送回简家之后,怕柳氏对她不利便一直不肯让她照顾,后来还是隔壁的余氏前去照顾的,然而才照顾了一日不到,马氏的情况便不好了。”
    顾怜英思考了片刻,拍了拍聂青的肩膀,“十杖不至于直接要了人的性命。”
    第28章
    在青阳城逗留了两日,顾怜英才随着聂青回了临汾县,叶鑫那个老酒鬼总是行踪不定,在他们出发前便离开了,顾怜英到了县衙后才觉得有些后悔,竟是没问叶鑫的进度。
    虽然他没有将与叶鑫的赌约放在心上,但叶鑫越神秘,他就越有一丝想要探寻的心思,不知不觉中,便在心里落下了根。
    于是刚回来的他又一头钻进了停尸间,打算再验一验简小郎与吴四。
    恰逢聂青寻他,见他又在验尸,便只好乖乖站在一旁,停尸间虽处背光之地,有些阴冷,但光线却是十分充足的,顾怜英罩着一身白袍,目光如炬,盯着台子上的尸首。
    聂青还从未如此认真的观察顾怜英,他一直觉得顾怜英只是个身形瘦弱却头脑清晰的读书人,而且仵作这个行当阴沉的很,他便先入为主的以为顾怜英也是个阴沉的人。
    没想到这么些日子接触下来,他却发觉顾怜英虽不苟言笑,但却是个极其通透的人,仿若是一块琉璃,干净明亮。
    此时他目不转睛地躬身检查简小郎的尸首,单薄的身子里仿佛散发着一股无形的能量,他的眼中仿佛有光,好像下一刻便能看透尸体里的秘密一般。
    “大人!有发现!”
    顾怜英的声音迅速将他拉回现实,聂青浑身一震,轻咳一声,“怜英发现了什么?”
    顾怜英面色凝重,指着简小郎胸腔处的肌肤,前几日还无暇的肌肤上,此刻竟出现了好些黑红色的斑点,这些斑点分布十分均匀,颜色浅淡,若不仔细看,丝毫看不出。
    “这是什么?”
    顾怜英蹙眉,他虽不确定,但心中隐约有一个猜测,“大人,我想我应该知晓凶手是如何作案的了。”
    他顿了顿,“在此之间,还请大人再派人去一趟红楼。”
    聂青点头,“要做什么?”
    “去查一名叫飘絮姑娘的死,若是可能的话,我想看看那位飘絮姑娘的尸首。”
    聂青也不知顾怜英要做什么,但探案一事并非他所擅长,是以顾怜英说什么,他便全力配合照做。
    是夜,顾怜英依旧坐在窗台上,然而这一次他却并非因为睡不着,而是在等人。
    将近子时,一个黑影如一阵风般飘至他的面前,带着一丝淡淡的酒味儿,顾怜英嘴角微微扬起,只道,“来了?”
    叶鑫慵懒地坐下,眉毛微挑,“在等我?”
    顾怜英拿出两截断筷,这是那日被叶鑫折断的,“这回是长是短?”
    叶鑫眯了眯眼睛,“不知怜英是长是短?”
    顾怜英微微一笑,将那截短的放在手心,“这回我是短的。”
    叶鑫噗嗤一声笑出了声,“这回我依旧是长的。”
    “看来叶兄的这条长线已经被理清了。”顾怜英笑道。
    叶鑫忽而凑近,酒味直逼顾怜英的鼻腔,顾怜英也不知他会突然靠近,竟是一下坐直了,叶鑫突然笑了,“怜英的短线也不少啊。”
    顾怜英往后一退,问道,“叶兄打算何时动手?”
    叶鑫若有所思地笑了一声,“不急。怜英又打算何时动手呢?”
    顾怜英将那半截筷子握在手心,“七日之后。”
    天气渐凉,人们渐渐都穿上了冬衣,顾怜英倒也不是个畏寒的身子,不过他身形单薄,总让人起了一种畏寒的错觉,是以前几日聂青便派人给他送了几件衣裳,还吩咐林英一定要他穿上。
    顾怜英有些无奈的穿着两三层衣裳,一大早坐在琼琚阁的茶室内,看着手里的茶盏摇了摇头。
    一旁给他煮茶的徐慧娘道,“客是觉着妾的茶不好喝吗?”
    “怎么会呢?徐掌柜的天香暖茶沁人心脾舒缓身心,乃是上等品。”顾怜英浅笑一声,“我只是觉得,竟不知临汾县的冬日竟来得这么快。”
    临汾县地处南方,气候湿润,一年四季分明,每每什么节气便有什么节气的样子,不比药谷,四季如春,顾怜英这才有所感慨。
    “来得再快也会过去的,”徐慧娘给他沏了杯茶,“前些日子简家的案子弄得县里人心惶惶,不还是告破了吗?可想一切都有定数,只是竟不知凶手竟是个贼寇,如今想想还是有些渗人。”
    她轻叹一声,“说起来,从前临汾县可是频出贼寇,直到后来朝廷派了军队来镇压,临汾县才有些许的太平,没想到竟还有余孽,唉。”
    窗外远远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走来,顾怜英将茶盏放下,微微一笑,“时候不早了,多谢掌柜的茶。”
    徐慧娘浅浅一笑,“分内之事罢了,难得客喜欢妾的茶。”
    从琼琚阁出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便惹上了早起一杯天香暖茶的习惯,大约是天气渐冷,亦或是自己的体质吧。
    他不畏寒,但却怕热,每每燥热之时身子却又生出几分寒意来,只有喝了天香暖茶,身子才会舒服一些,晚上的梦魇也会少一些,他本身便是医者,却从不知自己得了什么病,这大抵是师父所言,医者难自医吧。
    聂铃儿兴奋地在街上等他,见他出来,连忙近前,“顾先生,果真不出你所料,今日一大早,我们果真在城外土地庙抓到了一个黑衣人!”
    顾怜英微微颔首,“凶手可认了?”
    聂铃儿摇头,“不曾,哥哥叫我寻你回去。”
    县衙已经升堂,两人从后堂走了进去,顾怜英本打算在后头听审,没想到却被聂铃儿直接拎到了堂上。
    惊堂木响起,聂青对着堂下跪着的黑衣人问道,“犯人柳氏,你可知罪!”
    黑衣人微微一愣,最终轻叹一声,将脸上遮面的黑布扯了下来,真容显露,惹得围观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一张并不完整的脸,一半被毁一半犹存。
    但在那张还没毁去的脸中,依旧能看出她便是柳氏。
    柳氏依旧细声细语,丝毫不慌,“大人将妾抓来,是想要妾认这莫须有的罪名吗?”
    聂青神色有些复杂,“柳氏,本官且问你,你为何要去土地庙?”
    柳氏道,“妾是自由之身,想去哪里便去哪里,难道大人这也要干涉不成?”
    聂青轻叹一声,从一旁拿出一个包裹,“柳氏,你去土地庙寻的是这个吧?”
    柳氏顿了顿,“大人何出此言?”
    “这是你当日杀死简小郎,并从他身上脱下的衣裳,是也不是?”聂青也不担心她不认,只要将这衣裳在简小郎身上套一套便可知晓。
    柳氏沉默了许久,忽而笑了,“大人既然都已经知道了,何故要问?”
    “你招了?”
    柳氏苦涩一笑,“妾认。当日简小郎打完妾之后,并没有出门喝酒而是倒头便睡了,妾等到马氏入眠之后,便将他拖至树下,用绳索吊了他的脖子。”
    “你为何要脱了他的衣物?”
    柳氏抬头,那双幽怨的眸子直愣愣地盯着聂青,仿佛要将他身上盯出一个窟窿来,这是聂青头一回看她的正脸,遮着脸的头发已经被她梳好,那半张脸满是伤痕,惨不忍睹。
    柳氏冷笑一声,“他毁我容貌,动不动就将我捆起来,吊在那棵树上抽打,我吊他一次算是便宜他了!我要让他死也不得脸面!”
    “你那般痛恨他,为何不将他的衣物毁去,反而藏于土地庙中?”
    柳氏冷哼道,“只不过是来不及销毁罢了,妾已经认罪,有些细节大人又何须深究?”她紧闭双眼,无论聂青怎么问再也不肯开口。
    顾怜英见她这般,轻叹了一声,“大人,既然柳姑娘不愿说,那便由属下代劳吧,若是属下说的不对,柳姑娘大可反驳。”
    聂铃儿微微蹙眉,柳氏嫁做人妇早已不是姑娘,为何顾怜英还称她为姑娘?她正疑问,聂青却已经同意。
    顾怜英拾起简小郎的衣物,又备了一盆清水,将衣物放在里头,“当日马氏曾说简家有祖产,简家在临汾县落户不过三代尔,每一代都是渡口监工,试问一个初来乍到的渡口监工在临汾县又何来的祖产?”
    “然而简家确实富贵了。”顾怜英道,“突然暴富,自是想要到处花钱的,可又是什么叫简家人不敢大手大脚四处宣扬呢?原因大约只有一个,这滔天的富贵,是见不得光的不义之财。”
    他将衣物捞出,使劲拧干,那盆清水瞬间浑浊不堪,他又道:“也不知将这盆水端出去烧了,锅里会不会留下些什么呢?”
    制盐的其中一个法子,便是将含有盐的水煮干,最终会得到细盐,就如同顾怜英在简小郎指甲中寻到的那颗盐一般。
    柳氏的秀眉拧了拧,最终她依旧选择闭口不言。
    顾怜英继续,“说来也巧,五年前有一批缴获的私盐失窃了,至今还未寻到,不知柳姑娘可知晓?”
    柳氏依旧不语。
    顾怜英轻叹一声,“想来柳姑娘是不知的,莫不然又岂会逼问简小郎无果而恼羞成怒将其杀害呢?”
    柳氏暗自咬牙,眉眼低垂了几分。
    顾怜英近前几步,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脸上的伤口,“实不相瞒,顾某略懂医术,不出五日,飘絮姑娘脸上的伤顾某定能治好。”
    众人皆诧异地看向顾怜英,那位叫飘絮的姑娘不是已经死了吗?
    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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