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敬犹豫了片刻,还是把其中旳细节和陛下详细的说了说。
    太学生不反对的女子学舍的原因很简单,人会说谎,但是下半身不会。
    “不奇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朱祁钰郑重的说道:“不要搞出乱子来,特别是女子名节之事,发乎情止乎礼,不可逾矩,不知道多少人等着女子学舍出事呢。”
    “校风要严。”
    吴敬的理由可以归结为封建思想禁锢对青少年自由恋爱的迫害和青少年正常身心发育等社会问题。
    太学生对女子学舍支持态度,让朱祁钰松了口气。
    “臣知道轻重,还请陛下放心。”吴敬颇为郑重的说道。
    不知道多少人等着这女子学舍出点丑闻,然后制造舆情,倒逼朝廷关闭这女子学舍。
    “钱的事,沈侍郎那边还卡着吗?”朱祁钰问到了女子学舍的资金问题,户部不放钱卡住了。
    吴敬其实不喜欢在陛下说别人的坏话,他不喜欢进谗言这种事,但是沈翼的确卡了女子学舍的资金问题,他低声说道:“是,不过我还在和户部沟通。”
    朱祁钰拿起了题本,写了票证,拿出了自己的私印,按在了票证之上说道:“去找内帑太监林绣,既然户部不肯放钱,朕的内帑是要支持的。”
    朱祁钰开了一张十万银币的支票给了吴敬,让他拿钱办事,先把女子学舍办起来再说。
    沈翼不肯给钱,也是理直气壮。
    当初马欢办通事堂的时候,也是内帑出的钱,并没有让户部出钱,这次沈翼也是以旧例循之,理由充分。
    “这怕是不妥吧。”吴敬有点拿不准,面色为难的说道。
    这女子学舍到底是大明的公事,还是大明皇帝的私事?这内帑出钱,成何体统!
    朱祁钰将票证递给了兴安,笑着说道:“当年朕办密州市舶司的时候,金尚书也是极力反对,不肯给钱,后来的事儿,你也知道。”
    “金尚书在密州市舶司之后,朕无论做什么,不带着他,他就跟朕这里软磨硬泡,说朕是什么独夫民贼,弃大明臣工不顾。”
    “朕等着沈侍郎回过味儿来。”
    吴敬这才接过了手中的题本票证,犹豫了下说道:“臣还是再跟户部沟通一下吧,别到时候,内帑国帑再吵架,臣一个掌院事,左右为难。”
    吴敬的官儿并不大,无论是内帑还是户部,他一个得罪不起,日后因为这事儿两边吵起来,他吴敬岂不是要选边站了吗?
    朱祁钰知道吴敬的顾虑,点头说道:“嗯,好,再沟通下也好。”
    吴敬拿着陈条去往了户部,希望沈翼能在最后这一次的沟通中,做出正确的选择。
    这条船,现在不上,日后再想上,那就上不去了。
    沐阳伯金濂,金尚书,那是把脸装进了兜儿里,跟陛下那软磨硬泡,金濂有那个面子,他沈翼有那个面子吗?
    “吴掌院,稍待片刻,喝杯茶,我去寻沈侍郎。”户部司务满脸笑容。
    大明的六部皆设有司务厅,设有司务一名,乃是从九品的小官,这名司务负责管理各位郎中的师爷,类似于秘书长的身份。
    这自古师爷品秩不高,可是这消息颇为灵通。
    吴敬侧着身子问道:“我来作甚,司务清楚,这事有着落吗?”
    司务放下了茶盏,笑着说道:“吴掌院,茶还有点烫,稍待片刻。”
    “谢司务提醒。”吴敬了然的点了点头。
    而此时,大明户部左侍郎和通政司左通政王祜,正在激烈的讨论着关于女子学舍批钱的事儿。
    “陛下的确没有明旨下来,说要咱们国帑出这笔钱,的确如此,可是沈侍郎想一想,这件事是不是陛下在推动?”王祜还在劝着沈不漏能够漏一点。
    “是。”沈翼颇为肉痛的说道:“那可是十万枚银币啊,要是正统年月,每年也就一百三十万两白银,这还是正赋换的,太多了。”
    王祜深知沈翼的秉性,笑着说道:“这不是景泰年间了吗?新朝雅政嘛。”
    “陛下可曾做过赔钱的买卖?”
    “咱们现在掺和一下,日后这女子学舍,咱们还能说得上话,现在不掺和,日后这女子学舍就和户部完全没关系了。”
    沈翼却连连摇头说道:“就这女子学舍的学子,读完了书又能如何呢?哪有让她们去的地方?我还是不看好这女子学舍。”
    “女子就算是读了书,也就是读书识字明理辩是非,终究是要嫁人的,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来不成?”
    “说不上话就说不上话,又没什么用。”
    王祜笑而不语,只是喝茶。
    沈翼靠在椅背上,思考了片刻说道:“陛下似乎是从来没做过什么无用之事。”
    “然也。”王祜这才露出了笑容说道:“陛下的心思咱们哪里能猜得到?掺和一脚总归是好事。”
    “嗯,有理。”沈翼终于点了头,同意了此事。
    吴敬并没有见到沈翼,拿到了户部的公文,就离开了户部准备去筹办女子学舍之事。
    这个时候,就产生了一些行政上的漏洞。
    吴敬此时拿着国帑的公文,也拿着陛下的支票,若是他贪心一点,这女子学舍的前期筹备资金,就从十万银币变成了二十万银币。
    如此宽裕的情况下,稍微做点手脚,神不知鬼不觉能捞大一笔。
    可是吴敬去了趟聚贤阁,将陛下的支票还给了兴安。
    因为大明现在有计省。
    别说吴敬,就是兴安把这个支票自己留下来,拿去内帑拿了钱,他也是有命贪,没命花。
    就是皇帝看在兴安忠心耿耿的面子上,想要留他一命,虎视眈眈的朝中官员也不会饶过兴安。
    一个健康帝制政体之中,神器不假手于人,执掌神器之人不是那么糊涂,就会存在这种互相制衡,而不是一家独大的局面,这是自然而然。
    吴敬拿到了户部的公文,开始了女子学舍的筹建,而此时的大宁卫的宁王府内,却是鸡飞狗跳。
    乌格齐忧心忡忡的说道:“得到消息,大明皇帝又向燕山前线增兵了。”
    “至少五万边军正在云集,这五万边军战斗力且不多言,只要他们能把十三万人的俘虏给看住了,大明京军就能腾出手来。”
    边军的战斗力强弱没有关系,他们到了燕山前线,于谦就能够将十三万的俘虏安置,那满都鲁精心谋划的局面立刻被打破。
    鞑靼危在旦夕,予取予夺。
    阿噶多尔济愤怒的说道:“父亲,大明言而无信,陈兵十万恐吓!我们已经按照约定杀死了女真使者,他们欺人太甚!”
    满都鲁看着阿噶多尔济的样子,就是摇头,他不日就要跟着脱脱不花前往大明,他未满二十岁,得去四夷馆就学。
    三兄弟,只剩下了阿噶多尔济,可以带领鞑靼人走下去。
    可是阿噶多尔济这个模样,怎么让人放心呢?
    “二哥,你能不能不要总是在生气,凡是商量什么,你总是在暴怒,被怒火遮蔽了双眼,做出的决定会把鞑靼带入歧途。”满都鲁劝了一句。
    “你什么意思?大哥要去京师面圣陈情,你要去四夷馆,我愿意做头羊不成?!”
    “再说了,就是我想当可汗,那大明皇帝肯吗?按照盟约,可汗之位,得大明皇帝册封!”阿噶多尔济一听就有点不乐意。
    脱脱不花伸手止住了两个人的争吵,他坐直了身子,正襟危坐的说道:“满都鲁,你暂且留在大宁卫,一旦我前往大明的时候,大明皇帝背盟,你就带着鞑靼残部,让大明皇帝为背盟付出代价!”
    “哪怕我们是草原上的蚂蚁,咬一口大明,大明也会疼痛。”
    阿噶多尔济不能用,脱脱不花要进京,那就只能让满都鲁暂且留下。
    “父亲,还请你多多看护三弟。”脱脱不花看向了乌格齐,希望他的义父能够再帮一帮他们这一家子的黄金家族正统。
    “长生天在上,谨遵可汗的命令。”乌格齐赶忙说道。
    阿噶多尔济面色不忍的说道:“大哥,你真的要去吗?”
    “若是你去了大明就是刀,大哥就是案板上的肉啊,那个怎么说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脱脱不花颇为严肃的说道:“我知二弟过往总是觉得我这个大哥生性怯懦,我的确如此,这可能是我这辈子做出的最大胆的决定。”
    “我认为大明皇帝并非言而无信之人。”
    “总要做些什么,为了鞑靼。”
    宁王府陷入了沉默之中。
    脱脱不花看向了阿噶多尔济,笑着说道:“大哥不在了,你这个性子一定要改一改。”
    “大皇帝虽然不通战阵,不通兵法,甚至下个棋都要内侍在侧拉偏架,但是大皇帝对战争极为警惕。”
    “大皇帝曾经在邸报之上说,战争很容易开启,但是却很难结束,而且不受控制。”
    “战争的规模、影响、范围、死伤,都不受控制,大皇帝要我进京陈情,并不是畏惧战争,只是不愿轻启战端。”
    “二弟,日后说不定再无相见之日,若是无血仇,不可带着鞑靼反叛大明,那样要付出的代价,是我鞑靼所有人的性命。”
    脱脱不花站了起来继续说道:“也先说得对,可能我们在漠南待久了,已经变成了折断翅膀的猎鹰,失去了胆气的懦夫,再无翱翔天空的力气,失去了和大明作战的勇气。”
    “我累了,鞑靼…也累了。”
    大明和元裔汗廷打了八十多年仗了,鞑靼疲惫不堪。
    阿噶多尔济有些慌张,脱脱不花在,他在外面再怎么作死,都有个靠山,现在,这个靠山没了。
    他满是不服气的说道:“也先就是在放屁,他要是有翅膀,有胆气,他跑个什么?回来跟大皇帝再打一场啊,一个懦夫嘲笑我们?他也配?”
    脱脱不花推开了门,走到了宁王府外,见到了早就等候的贺章、马硕等人。
    脱脱不花看着贺章,闭目良久才开口说道:“鞑靼各部已经安排妥当,莪这就随天使进京面圣,亲自交出盟书。”
    “可汗,请!”贺章心中的石头落了地,大声的喊道。
    贺章的胸前挂着一枚头功牌,那是大皇帝在年前发来的勋章,因为贺章杀掉了一个女直的披甲之士,这是军功恩赏。
    一直到脱脱不花出来之前,贺章都担心脱脱不花想不明白利害关系,让大明和鞑靼再陷战争泥潭。
    但好在,脱脱不花虽然生性怯懦,但说到底还是个人,对鞑靼百姓还是有回护之意,最终还是走出了宁王府,跟随使者入京面圣。
    贺章扶住了脱脱不花上了车驾,笑着说道:“可汗深明大义,愿意止兵戈休养生息,实乃至德之事。”
    “武,夫文止戈为武,德不厚而行武。”
    脱脱不花面色并不好看,他嘴角抖动了下说道:“你说德不厚而行武,那你的意思是大皇帝无德是吧?”
    “用钱法逼迫我鞑靼百姓逃难,又陈兵十万与燕山,年前再次增兵,这不是行武是什么?”
    贺章却连连摆手说道:“可汗此言差矣。”
    “逼迫鞑靼百姓逃离鞑靼的是陛下的钱法,还是可汗手中的鞑靼王们?是大明在贡市没有准备铁锅,还是没有准备盐巴?”
    “还是我大明不准银币换取物资?”
    “陛下不以鞑靼卑鄙,一视同仁,乃是至仁至德。”
    “到底是谁逼得鞑靼百姓活不下去,逃难大明?是陛下?还是可汗?”
    贺章这张嘴的确辩不过胡濙,但是跟脱脱不花辩,脱脱不花哪里是对手?
    贺章看着脱脱不花脸色涨红,继续说道:“大明增兵不假,可是大明尚未出兵,若是可汗肯签订盟书,上天有好生之德,陛下又怎会逆天而行。”
    “何来行武之说?”
    脱脱不花一甩袖子说道:“跟你们这些读书人辩经,是我犯蠢!”
    脱脱不花看着车窗外的草原,春风吹拂之下,草原恢复了一些生机,饿了一个冬天的牛羊牲畜,出现在了草原之上。他的眼神里满是留恋,这一去,再无回来的时候。
    “天使,你说我这个决定是对的还是错的?”脱脱不花有些迷茫的问道。
    贺章颇为确信的说道:“当然是对的!要不然我会跑这一趟?”
    “你可以疑虑一切,但是你不能怀疑我这种官吏加官进爵的欲求。”
    “无论是对大明还是对鞑靼而言,都是对的!”
    脱脱不花看着窗外失神的说道:“不知此举会给草原带来不幸还是幸运,希望长生天能庇佑鞑靼子民,自此之后,安居乐业。”
    “天使我提醒你,这一路不会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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