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合阳邑北部有条河流名为徐水,大抵便与魏国与少梁的国界。
    九月十九日,嬴虔率至少二十万秦军跨过徐水,侵入少梁境内。
    少梁国也好,河戎国也罢,还有魏国的合阳邑,秦国觊觎这整片河西的土地已久,早就暗中派细作打探清楚了城池、道路与水路,因此就像李郃断言的那样,秦军在跨过徐水之后,直奔处于平川、易攻难守的东梁城。
    曾经,芝阳、东梁南部的土塬、丘山上郁郁葱葱,但如今,自徐水起往北大量的树木都被少梁军队放火烧毁,饶是秦军主帅嬴虔,亦嗅到了一丝丝不对劲的气味。
    但他并未太过于重视。
    在他看来,纵使少梁真的胆敢对抗他秦国又能怎样呢?一个弹丸小国,国内总人口还没有此刻他麾下的秦军数量多,又怎能挡得住他秦军的进攻?
    “继续进兵!”
    嬴虔向麾下全军下达了命令。
    九月二十日,秦军抵达东梁城。
    这一日,天气晴朗。
    李郃早早起来,穿戴好甲胄,在院中稍稍活动了一下筋骨,不多时狐月便拎着一只篮子来到了他家中,帮他准备早饭。
    不可否认这个与梁姬年纪相仿的小丫头确实聪明能干,虽然性格有些冒失,有时会犯迷糊,但也着实讨人喜欢。
    片刻后,待等阿月做好了早饭,饭香便诱来了李应、彭丑两个懒鬼。
    顺便一提,自奇兵队被调到东梁后,李应、彭丑二人要么跟着李郃在狐氏一族蹭饭,要么就在李郃家中蹭饭,反正死活不愿自己开火做饭。
    “哟,阿月。”
    “李应哥、彭丑哥。”
    进屋后的李应,笑嘻嘻地与阿月打着招呼,而阿月亦向李应、彭丑做出回应。
    通过李应、彭丑这段时间的努力,他们终于让阿月改口叫他们哥——虽然阿月叫他们叔其实也没太大问题。
    相比阿月的热情,李郃的态度就冷淡多了,他没好气地对李应说道:“你俩怎么又来了?你俩家中不也有柴米么?”
    李应瞥了一眼在旁忙活的阿月,笑嘻嘻地打趣道:“我俩家中可没有似阿月这般伶俐能干的小丫头呀……日后若谁能娶到阿月,那可真是福气。”
    “哪有……李应哥莫要取笑我。”
    尽管阿月才十来岁,却也听得懂李应的调侃,羞红着脸低头扒饭,时不时偷偷看向李郃。
    见此,李应饶有兴致地看向李郃,却遭李郃没好气翻了翻白眼。
    小丫头的心思,任谁都能看出点端倪,李郃也不例外,但他暂时没往这方面想过,毕竟年纪实在是不合适。
    就在几人用饭之际,忽然城墙方向传来铛铛铛的警钟声。
    李郃三人立即丢下碗筷,起身奔向屋门。
    刚奔出屋外,李郃忽然意识到什么,转头见阿月亦跟着他们离开了桌子,小手扶门站在屋内。
    此时的东梁城,一般平民百姓都已经向北撤离了,撤向了繁庞、旧梁、少梁三城,城内除了守军,就就只剩下狐氏、田氏等比较庞大的氏族,这些氏族将负责在后勤方面协助守军,直到确认东梁城将难以保全时,他们才会在守军之前向北撤离。
    只见李郃伸手摸了摸阿月的脑袋,轻声宽慰道:“别怕,不会有事的。……待会别乱跑,去找费叔,知道么?”
    “嗯。”
    阿月乖巧地点点头,反过来催促李郃:“阿月不怕,李哥你快去吧。”
    见此,李郃这才转身离开,与等候在院门处的李应、彭丑二人一同直奔城墙。
    等到三人来东梁城的南城门楼时,翟虎已经在了。
    见惯了翟虎平日里穿着便服没什么正经的模样,此刻见翟虎穿戴甲胄,满脸严肃,李郃反而有点不适应。
    不过翟虎瞥见李郃三人,一开口倒还是李郃熟悉的那种腔调:“哟,来了?……作为大将,我居然是第一个到的,你们几个在搞什么?”
    李郃汗颜地笑了笑。
    说实话他们其实已经很迅速了,除了安慰阿月,其实也没耽搁什么,没想到翟虎比他们还要快。
    从旁,李应笑着说道:“翟司马很热切啊……”
    “嘿。”翟虎嘿笑一声,语气莫名地说道:“这可是对阵秦军啊……似这种阵仗,寻常人一生都难得亲眼见到一回。”
    随着他的话,李郃、李应三人转头看向城外,此时他们便望见,在距城约二里左右的地方,不计其数的秦军正伫立在那,由于秦军的数量实在太多,芝川根本容纳不下,以至于有秦军爬到上东梁南边的黄土塬,以及西侧的黄土塬,以至于李郃放眼看去,从南边到西边,所见之处遍地是密密麻麻的秦军旌旗,着实令人震惊、胆寒。
    不多时,一身戎装的梁姬亦带着东梁君登上了城墙,身旁还跟着那位弃守合阳邑前来助阵的魏瑕阳君魏璝。
    “动作太慢了!”
    翟虎一脸不快地对东梁君说道。
    东梁君眼睛一瞪,还未开口喝斥,就见梁姬小脸有点发红地说道:“不是东梁君,是我……对不住,下次不会了。”
    看着一副可怜兮兮的梁姬,翟虎这个糙汉子顿时也没了火气,转头与瑕阳君打了声招呼。
    “情况如何?”
    瑕阳君一边询问一边走上前来,待看清城外远处的秦军时,饶是这位久经阵仗的魏将,一时间亦惊得说不出话来。
    梁姬也吓地小脸苍白,紧紧将用来装饰的佩剑抱在胸前,呼吸都有些断断续续。
    见此,李郃走过去宽慰道:“别怕,人数多也不一定能取胜,否则各国比比人数就好了,还打什么仗?”
    虽然李郃说得风趣,但梁姬却慑于秦军的威势根本笑不出来,最终勉强挤出几丝笑容作为回应,甚至还偷偷低声对李郃说道:“可……我害怕……”
    也难怪,少不更事的小姑娘,哪见到今日这等阵仗?
    于是李郃又低声对他说道:“城上的士卒们都看着你呢……虽说翟司马是主将,但你才是我少梁的灵魂,你的害怕、担忧,可是会影响到守城士卒的斗志,因此就算害怕也不要表现出来。……你只要记住一点就好,在少梁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前,任秦军有多少人,也无法伤到你分毫。你所要做的,就是站在这里,与在场的军卒同进同退,且默默牢记这些或将为国捐躯的勇士,莫要忘却他们。”
    “嗯!”
    梁姬郑重地点点头。
    李郃微微一笑,再一抬眼,就见东梁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目光先是有些赞许,但随即,这老头又瞪了他一眼。
    “呜呜——”
    城外,突然响起了秦军的号角声,那号角声沉重而悠长,叫东梁城上的守卒们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哼!”
    翟虎自然明白这是秦军有意为之的恐吓,正思索着如何反制,此时就见芝川上的秦军中,徐徐驶出一辆战车,车上旌旗迎风招展,从排场来看,应该就是秦军的主帅,嬴虔。
    嬴虔乃秦王公子,勇猛果敢,久经战阵,他一看东梁城,就知道少梁已经做好了抵抗他秦军的准备。
    但他并不在意,甚至还感觉有点好笑——没有魏国,区区一个少梁小国,如何能抵抗他秦师?
    看看之前河戎的下场,费时费力花数年建造洛水长城,结果怎样?还不是在一个月内就被他秦师攻破了王城?
    “最多十月下旬,应该可以攻陷少梁……”
    站在战车上,嬴虔喃喃自语,浑然不将眼前那严正以待的东梁城放在眼里。
    此时有一名秦将快步走至嬴虔车驾前,抱拳禀道:“将军,各军已做好准备,只能将军下令。”
    “唔。”
    嬴虔点了点头,随即看着近在咫尺的东梁城笑道:“先……先派使者再去逼降。”
    在他的命令下,一名随军的使者在一队秦军的保护下,乘坐战车来到了东梁城城下,朝着城上喊道:“大秦虎师已至,若少梁不降,待破城之日,全城皆为齑粉!”
    城上的众人一阵沉默,随即就见翟虎下令道:“射死他!”
    在翟虎的命令下,城上的守卒向那名使者的车驾射了几箭,吓得那使者一边大骂一边逃离,回去向嬴虔禀告。
    “哼,冥顽不灵!”
    在得知使者的禀告后,嬴虔心中越发不悦,挥手下令全军逼近东梁。
    在他的命令下,那呈环形隐隐围住东梁城南、西两面的秦军,徐徐向东梁城逼近,足足前进了百余步。
    随后,二十几万秦军高举手中兵器,齐声呐喊:“破城!破城!破城!”
    这二十几万人的声音汇聚到一处,仿佛轰雷一般,别说东梁城上的少梁军卒,就连瑕阳君麾下的魏卒,也一个个露出了惊骇之色。
    而梁姬更是吓得抓住了李郃的胳膊,整个人朝他靠了靠。
    有所察觉的李郃低头一看,低声宽慰道:“别怕,没事。”
    梁姬点点头,但抓着李郃手臂的手却没有收回去。
    幸亏此时东梁君也被秦军吸引了注意,否则恐怕这老头恐怕又要用杀人的眼神看向李郃了。
    “李郃。”
    前面传来了翟虎的呼唤。
    李郃拍了拍梁姬的手背,示意她放开自己,旋即他快步走到了翟虎身旁。
    只见翟虎皱着眉头低声说道:“秦军先声夺人,志在威慑我方,若任其施为,难保我方士卒不会被其夺去士气,你可有什么建议?”
    李郃想了想道:“我有个办法可以试试。”
    说着,他附耳对翟虎低声说了几句。
    只听翟虎听得满脸惊奇,不可思议地看向李郃:“真有胆……去吧,我允许了!”
    “是!”
    李郃抱了抱拳,头也不回地下了城墙。
    见此,魏瑕阳君不解地问翟虎道:“这五百人将……他做什么去?”
    翟虎神秘地笑道:“你看着就知道了……”
    稍后,就听下方的城门传来轰隆之响,同时有魏卒上城墙禀报:“五百人将李郃,命人打开城门,去了城外……”
    “什么?!”瑕阳君面色大变,几步冲到墙垛旁,探出身体往城下看,旋即就看到李郃手持佩剑独自一人走到城外。
    “我乃李郃,对面秦军……来战!!”
    面朝十几二十万秦军,李郃大声喝道。
    且不说这声音是否能传到秦军那边,至少城上是听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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