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当日与庞涓商议定后,瑕阳君带着前者劝说魏王的书信日夜兼程返回大梁。
    此时大梁已经收到林胡寇犯西河郡的消息,近日来,魏王连续召集群臣商议对策,毕竟林胡委实是一股强大的外族势力,纵然魏国身为中原霸主也得谨慎对待。
    得知瑕阳君星夜返回大梁,魏王连忙派人将其招入宫中。
    片刻后,待一脸疲倦的瑕阳君匆匆而来,正欲施礼,魏王挥挥手示意免去礼节,迫切地问道:“河东的状况如何?”
    然瑕阳君还是向魏王行了礼,正色回答道:“回大王,臣回大梁之前,秦国已答应暂时停战,虽秦人狡诈多变,但在此次之事上,秦国应该不敢背信弃义……”
    “唔。”
    魏王微微点了点头。
    事实上魏王也不信秦国敢在这种时候落井下石,甚至于,他还巴不得秦国这样做,毕竟这样一来,秦国‘勾结外族’的罪名确凿,他魏国就能名正言顺地发起联盟征讨秦国,形势反而对魏国有利。
    但很遗憾,秦国也没有那么傻。
    “那西河的状况又如何?”他又问道。
    见魏王问起西河的状况,瑕阳君的神色就变得更为凝重了:“不敢隐瞒大王,西河的状况说实话不乐观,七月下旬时,庞郡守便派龙贾率两万正军、一万武卒驰援西河,然龙贾率军抵达西河之后,并不能驱逐境内的林胡……”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龙贾的战报,将其呈现于魏王面前。
    魏王皱着眉头看罢战报,脸上露出好似针对龙贾的浓浓不满,好在他也知晓林胡的厉害,并未因此指责龙贾无能,而是问瑕阳君道:“以你之见,需要派多少军队方能击退林胡?”
    瑕阳君拱手说道:“最起码十万以上,可能需要二十万……”
    “二十万?”魏王面色微惊。
    见此瑕阳君便解释道:“大王,事实上林胡的军队并不强,但他们借助马力、来去无踪,这才是最最棘手的。我国的军队追不上林胡,自然就谈不上将其击退,除非派遣大量军队,从西河步步向上郡推进,方有可能令林胡退却。”
    魏王听罢沉默不语,看似对瑕阳君的建议并无意外。
    毕竟瑕阳君那‘重兵结营、步步推进’之策,就是魏国历年来对付林胡等外族的笨办法,虽然效果谈不上有多好,但至少最后确实能够将入侵境内的外族驱逐出去。
    问题在于这种笨办法耗时颇久,少则一年、多则两三年,虽说这段期间秦国可能不会落井下石,但为驱逐林胡而精疲力尽的魏军,日后又如何确保能击败秦国,将河东夺回呢?
    想到头疼处,魏王揉着额头问瑕阳君道:“你与庞涓在前线,可曾想到什么好办法?”
    “这个嘛……”
    瑕阳君稍稍喘了口气,不动声色地对魏王说道:“大王,事实上臣回大梁之前,秦国曾派卫鞅去见臣……”
    “卫鞅?”
    魏王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憎恶,甚至还带着懊悔之色,想来是后悔昔日未曾听取前相邦公叔痤的建议而杀掉卫鞅,以至于卫鞅逃到秦国后,助秦国变法图强,以至于秦国现如今成为了他魏国的心腹大患。
    “他说什么?”魏王沉着脸问道。
    见此,瑕阳君便将卫鞅当日的交涉内容告知了魏王:“……他见臣时说,倘若我魏国愿意将上郡十五县割让给秦国,则秦国便出兵助我国驱逐林胡。”
    “哈!”
    魏王气急还笑,怒拍桌案斥道:“奸诈恶徒,痴心妄想!”
    瑕阳君低头垂手,等着魏王发泄完心中的怒气,待等他觉得差不多了,他这才拱手说道:“臣自然不会答应他无礼的要求,当即命人将其逐出,不过卫鞅这事也让臣萌生了一个想法,既我大魏目前不宜抽调二十万大军去驱逐林胡,何不向他国请援呢?”
    魏王愣了愣,讶异问道:“你是说……向韩国?”
    “不,向少梁。”
    “少梁?”魏王的脸上再次露出别扭的神色,表情古怪地说道:“少梁……愿意相助我国?”
    瑕阳君笑着分析道:“少梁的墨者虽主张非攻,但这是针对中原各国,对于外族,墨家一贯主张备御之策,如今林胡侵犯我西河郡,杀人抢掠、强掳妇孺,实属恶行,若大王派人向少梁请援,少梁的墨者必然会赞同出兵支援。……至于李郃,臣认为只要我大魏向其转让上郡的一、两座城,也足以说动他出兵,少梁可没有像秦国那么大的胃口。”
    “割城?”魏王皱着眉头,脸上露出了不快之色。
    平心而论,哪怕是在魏国的鼎盛时期,也未必没有割让土地给他国的例子,比如楚国、秦国,但割让土地给一个小国,这却是前所未有。
    而迄今为止,魏国已经在少梁赔上了合阳、元里、皮氏三座城,虽然迫于形势魏国暂时还没打算秋后算账,但不可否认魏王心中却有极深的芥蒂。
    瑕阳君也猜到了这一点,因此便用玩笑的口吻说道:“臣与庞涓谈过此事,臣建议将定阳转让给少梁,然而庞将军却笑臣意图未免太过于露骨,笑臣不如索性将雕阴也一并转让。”
    说话间,他顺势取出了庞涓的书信,递给魏王。
    看罢信中内容,魏王恍然大悟。
    还别说,这还真是个很不错的建议。
    『向少梁请援么……』
    他闭目沉思起来。
    见此,瑕阳君又劝说道:“大王,少梁已非是无足轻重的小国,而是足以影响河西、河东局势的强国,比之鲁、卫、宋三国更为强盛,若我魏国始终冷漠对待,终有一日会将其推到秦国一边……臣以为,不若借此事与少梁缓和关系……”
    魏王缓缓睁开眼睛,皱着眉头说道:“可少梁与秦国有盟约……”
    瑕阳君拱手劝道:“少梁与秦国的盟约,无非就是河西之盟,索性我魏国就暂时放弃河西,以大河作为魏、秦两国的国界,如此一来,秦国就再无任何名义拉着少梁对抗我魏国……臣以为,既然秦国可以与少梁缔结河西之盟,那我魏国何不也与少梁缔结河东之盟呢?”
    放弃河西,不得不说这是一项相当大胆的建议,但仔细想想却也并非没有道理,魏国就真的非要夺回河西么?夺回河西也不过就是扶持河戎国的王室复国而已,舍弃河戎国而与少梁缔结河东之盟,共御秦国,这对魏国当真有什么实际的损害么?
    有,但微乎其微,远不及因此绕过了‘秦梁河西之盟’而给魏国带来的利益——绕开‘秦梁河西之盟’,使少梁能无负担地与魏国缔结河东之盟,再加上韩国,这不就形成了一个稳固的‘小三晋同盟’么?
    可以说,瑕阳君提出这项建议目光是非常远的。
    寂静的宫殿内,魏王闭目思忖着瑕阳君的建议,足足过了小半炷香工夫,他忽然吩咐卫士道:“来啊,请相邦前来。”
    “……”瑕阳君舔了下发干的嘴唇,但也没说什么,毕竟事关他魏国的对外政策,确实很难绕开公孙衍。
    不多时,公孙衍匆匆而来,瞧见殿内坐着瑕阳君,稍稍皱下了眉。
    “大王。”
    “唔。”魏王点点头,在示意公孙衍入座之余,将瑕阳君方才的建议重复了一遍,随即问公孙衍道:“相邦意下如何?”
    不得不说,抛开个人恩怨不谈,无论是瑕阳君的‘舍河戎、结少梁’之策,亦或是惠施的‘小三晋同盟’之策,在公孙衍看来都是最符合他魏国目前利益的建议,比他主张的‘三晋同盟’实际多了,只不过他心底不想承认罢了。
    但不管他承认与否,他都无法再阻止瑕阳君了,毕竟他的‘三晋同盟’已经失败了,并且他也想不出更好的,能与瑕阳君、惠施二人所献之策相当的策略。
    “臣……无异议。”高傲的他带着几分尴尬说道。
    见此,瑕阳君不动声色地暗暗冷笑,带着几分嘲讽意味拱手道:“相邦总算是做出了一次明智的判断。”
    公孙衍心中气恨,眼中闪过几丝阴骘之色。
    “好了。”
    魏王阻止了瑕阳君对公孙衍的嘲笑,沉声说道:“既如此,就由瑕阳君担当使者,前往少梁……请援。”
    “臣遵命!”
    瑕阳君躬身而退,待离开王宫后,顿感神清气爽。
    因为他已经感觉到,自公孙衍力主三晋同盟失败而反令魏、韩两国的关系变得格外紧张起,这位相邦在魏王心中的地位就急剧下降,只要他此次能说服少梁派兵支援西河,且以此为契机促成惠施主张的‘小三晋同盟’,那么公孙衍在魏国担任相邦的日子,也就差不多走到尽头了。
    “相邦么……”
    在走向马车的期间,瑕阳君带着几分自嘲暗暗想着。
    说实话,昔日作为河西守的他,此前并未想过出任魏国的相邦,因为那不符合他的性格,但如今想想,倘若他成为魏国的相邦,或许也未必会比公孙衍差。
    至少能让魏国得到相对有利的外部环境。
    “走,先回府。”
    “是!”
    当日,瑕阳君回到自己府上歇息了一宿,次日便带着魏王的授权再次返回河东,继而代表魏国出使少梁。
    与以往几次不同,这次他信心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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