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未必相信万主任的话,但还是想要一个解释。
    沈如芸没有生气,神情平和:“他威胁龚皓,必须救他们厂长,否则要把怀安拉下水,但是一旦救了他,后患无穷,怀安也不一定能脱身,所以龚皓拒绝了,他怀恨在心才散布谣言,大家不要听信。”
    这番话言辞简短,但字字直中要害,几句话就将事情解释得清清楚楚,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众人也很快明白过来,纷纷释然:“原来是这样,这人真是太坏了。”
    等人散去了,沈如芸这才看向龚皓:“刚才怎么回事?你详细说说。”
    万主任动作太快了,村民们来的时候,她和龚皓都没来得及说上两句话。
    龚皓只能直白地说余唐威胁他们,具体的还没来得及解释。
    心里也直打鼓,不确定沈如芸会不会相信他,没想到……
    “谢谢。”龚皓心中一暖,没想到沈如芸竟然直接就相信了他的话:“事情是这样的……”
    听完过程,沈如芸点了点头:“你处理得很好,等会打个电话,把这事也给郭鸣说一下,兴许会是个新的突破点。”
    “好。”
    沈如芸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呵欠:“我去洗把脸,你打电话吧。”
    她这几天一直在熬通宵,在报纸上跟人怼了几个来回了。
    分饰两角,时不时还要互骂一番,闹的倒是热闹非凡。
    事是如她所愿的闹大了,也照着她的预想给陆怀安刷了很高的人气,熬夜值了,就是她实在是太累太困了。
    “好。”
    郭鸣这边的电话,一直没人接。
    洗完脸进来,沈如芸听着那边的嘟嘟声,心里有了个大概的推断:“你继续打,我过去一趟。”
    叫上沈茂实开车,她立即赶去了市区。
    郭鸣此时压根没在家,他坐在会议室里,面带微笑地听着众人的讨论。
    “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是有计划的商品经济,这句话不完全是对的。”
    “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分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
    “市场和计划相结合……”
    他们说得热火朝天,他听得头晕脑胀。
    旁边的陆怀安也充当了一个吉祥物的存在。
    他仅仅提出理论,论证压根不需要他来进行。
    这些人自己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互不相让。
    “他们……好厉害。”郭鸣叹息:“就是喉咙受罪。”
    有个声音都嘶哑了,还搁这寸步不让呢。
    陆怀安深表赞同:“太狠了。”
    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吵了一上午,他们还是没有讨论出个结论来。
    矛头便对准了陆怀安:“你觉得,你的这套理论是否正确?”
    听了这么久,陆怀安也听出点意思,微笑着道:“我不是专业的,只是摸石头过河,个人摸索得出来的理论,正不正确,我无法肯定。”
    打的一手好太极,皮球又给踢回去了。
    陆怀安再时不时插一两句,郭鸣都佩服他。
    好家伙!
    原先还只是分成两派在吵他套理论正不正确,现在分三派了。
    一派支持他,一派反对,一派觉得他这说法大方向没错,但不够准确。
    怕是吵上一两年都不一定能出结果,那陆怀安可不就还能活一两年了吗?
    眼瞅着他们越来越激动,要是上头的批示下来得再晚一些,郭鸣都怀疑他们会当场干起来。
    当然,是干架。
    众人看指示的时候,陆怀安被请出去了。
    郭鸣本想留下来,结果被派出去看住陆怀安。
    死命往门边站,耳朵都快贴门上了,也听不到什么,该死的,这门也太厚实了。
    一旁的陆怀安负手而立,神情竟然还算平静。
    斜了他一眼,郭鸣压低声音:“怕不怕?”
    这指示一下来,是死是活基本就看这一遭了。
    “说实话吗?”陆怀安垂眸想了想,笑了:“不怕了。”
    做出这个决定,他其实当时心里也是没底的。
    但是亲眼看着众人为他提出的观点而争吵,互不相让,他忽然就有底了。
    他们能为这事吵起来,就说明他们内心其实还是相信了这个理论的。
    “他们现在关注的点其实偏了,商品经济根本不是重点,重点是在合资制的利弊。”陆怀安唇角微勾,眸光熠熠:“现行的承包制,弊端太明显了,合资制现在还是处于一片空白,不管是对是错,他们会逼我证明。”
    郭鸣挑眉:“如果证明出来,你是错的呢?”
    “对和错还重要吗?”陆怀安看向他,志得意满地笑:“重要的是,我能活着出去了。”
    从一开始,他看重的就不是观点或者其他。
    他只是想活着出去。
    只要给了他这个机会,证明是一天两天能出结果的么?
    少说也得一月两月一年两年。
    就算他错了,到时总归他还是能干出点实事的,而那时,时过境迁,此事已经翻过去,难道还能为了一个观点杀了他不成?
    郭鸣听得懵了半晌,琢磨一番,才咧嘴乐了:“嘿嘿!你小子!”
    门被拉开,陆怀安被请了进去。
    一如他们所猜测的那般,上边着重强调的,是让他证明,合资制比承包制好的地方在哪里。
    陆怀安理了理思绪,笑了:“其实我认识一位厂长,他承包了一个纺织厂,我从外地购回的两台机器,也有他一部分资金注入。”
    他着重提了一下原厂的人员结构,以及承包后的发展。
    “后来,我和这位杜厂长合作了好几次,他们厂里总算转亏为盈。”
    众人听得很认真,还讨论了一下新机器以及新面料。
    “他们去年,厂子盈利了,而且赚得不少。”陆怀安微微一笑,话题突转:“但是他今年给我说,他要办不下去了。”
    有人不解:“既然赚钱了,怎么会办不下去呢?”
    赞许地看了他一眼,陆怀安点点头:“是的,为什么呢?因为他是承包制。”
    承包制自负盈亏,亏了不会补,盈利了是需要部分上缴国家的。
    “这位杜厂长找到我,说他的伙伴想退出,分钱走人,厂子不大,但他分到的钱也不多,想一个人承包那是不现实的。”陆怀安手指在桌面点了点:“这,就是承包制最大的弊端,太不稳定!”
    诚然,有许多人都是固守一方,在一个厂里做到死都不想挪地方的。
    但也有人脑瓜子活络,赚了他就想撤。
    明眼可见的,去年为什么纺织厂能赚钱?因为搭了诺亚的风。
    新机子,新面料,走在所有人的前端,诺亚吃肉,他们喝汤,这很合理。
    可今年呢?
    机子是会损耗的,纺织厂原有的机子现在三天两头坏,时不时要修,后来他们甚至连诺亚的普通面料都供应不上了。
    换机器?那可是一大笔支出,有人算了一下,去年的盈利都得砸里头可能还不太够。
    要砸了重金去购置新机器,账面绝对会亏损。
    那他们去年一年,又白干了。
    而明眼的,光诺亚这些新布料,已经支不起这么大的摊子,马上,纺织厂就要绷不住了。
    “而且机器购置后,只会给予一部分补偿,他们的钱还是在厂子里头转,于个人是有风险的。”
    所以合伙人都要求分钱,杜厂长是想继续干的,但他一个人撑不起来,只得答应散伙。
    在他进来前,厂子基本已经停摆了,只有新机器这边还在运转。
    众人听出点意思,沉吟着:“所以你觉得,这个纺织厂,走到这一步是因为承包制的问题?”
    “这是主要的问题,在杜厂长承包纺织厂之前,纺织厂的帐目连续亏损三年不止,他承包后,逐渐转亏为盈,这说明什么?”
    众人若有所思。
    “说明杜厂长个人的能力,至少是没问题的。但哪怕是他这般有能力的人,依然盘不活这个厂子。”陆怀安笑了笑,给他们算了一笔账:“而就是这家纺织厂,在和我合作前……”
    跟他合作前和合作后,纺织厂的账目简直是天翻地覆的改变。
    可是即便如此,更换厂里所有的机器,这笔钱,还是会将帐面上的流动资金清空。
    最关键的是,他们很可能都买不到合适的机器。
    郭鸣适时调来了纺织厂的资料,账目触目惊心。
    所有人只需稍微算一下就会知道,照这趋势下去,诺亚也要压不住纺织厂的颓势了。
    因为账目已经开始赤字了,难怪合伙人全都想跑,再拖下去,大家都得完。
    “改成合资制呢,就一定能保证比现在好?”
    有人忍不住嗤道:“只是改个方式,又不是灵丹妙药,真能救回?”
    这纺织厂去年的势头是真的好啊,可惜不长久。
    “能救。”陆怀安在桌面轻轻一叩,笃定而自信:“比如我和你都注入资金,联合经营企业,我六你四或者五五平分,但是最终是按比例进行分配的,同样,如果亏损也是按比例进行赔付,而且,可以协约上缴部分盈利给国家。”
    原来不是不上缴啊,有人顿时来了精神:“那这个和承包制也没太大区别啊。”
    “区别大了。”陆怀安笑了笑:“最大的区别就在于,这个合资制,在合伙人退出或新合伙人加入时,必须取得全体合伙人的同意,并重新签定协议。”
    如此一来,承包制的弊端就完全被填补了空白。
    再不会出现谁不想干了,一撤走厂子都要完了的局面。
    又是好一阵争吵。
    最后,根据上边的指示,他们对陆怀安提出一个问题:“如果你在这家纺织厂试行了这个合资制,你能保证扭亏为盈吗?”
    “能。”陆怀安心中大定,知道此事已经尘埃落定,他抬起下巴,目光坚定:“当然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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