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会选择它。似乎是一种自负,好像自己能跳脱出这种宿命中,但更多地,因为我从没觉得自己能活到三十岁,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夜里醒来,总惊讶于我还活着这个事实。

    当我第一次听到圣诞老人一词,我就知道这是不存在的虚构之物,我知道是我的养母在我的床边放下了圣诞礼物。但大概是在八年级的时候,有一个我不记得名字的姑娘和我谈论圣诞节时,用一种随意而天真的语气谈起圣诞老人送给她的贝壳形巧克力时,她使得我相信圣诞老人是真正存在的。在那个时候,已经有同年级的男孩吹嘘他和女朋友上过床,但她不一样,她还送给我一本圣经。

    这段回忆说服了我像我的祖辈们一样打开圣经。像是雅夏梅休尔*一样将自己关进小小的房间里不停忏悔、祈祷。埃德温和我说起治愈的可能性,他不相信什么宿命。只是一种遗传病,导致某种化学物质的失调而已,可以被药物控制下去,甚至治愈。我不想令他失望,他父亲是个心外科医生,他一向比我更了解,所有疾病都强大得令人生畏。但有什么能阻止他怀有这种信仰呢,这种信仰并不是因为出于渴望我病愈而临时随手捡起的,而是他自幼建立起来的。

    我继续写着这封信,这么几段话我已经写上了一周。和你一样,我对我的未来也没有什么预知能力。我只是坐在这把木椅上,无声地等待着它的到来。而他正在积极地为我寻求治愈方案。这使我感到自己的无能,不在于身体上的残缺或精神上的疾病,而是我的意志。

    而意志有时会非常强大,也许是当一个人不能拥有身体的自由时,他就会紧抓着头脑的自由,于是云霞和羽毛一样飘渺稀薄的意志就会迅速聚集起来,变成了一种活动的岩石般的古怪之物,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审讯我的人和我一起被这种意志逼疯了,他在酷刑中加入简短而尖锐的提问,我总是知道他最不想要的回答,在那种岩石般沉重压抑的气氛中,我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谁试图无限期地延长这场双向的折磨、期待着一同走向崩溃。最终我被救了出去,但我非常同情他,你要明白一件事,审讯事实上是一种对于双方的酷刑,在心理上,它伤害审讯者也许不少于被审讯的人。

    同时,审讯这种能力并不是人人都有的,也许它先天形成,也许是青少年时期的家庭环境,但等到某个人想到我要当个审讯员时,他已经错过形成这种能力的时机了。于是我们从一个功利性的、或者说冷酷的角度来看,一个有价值的审讯对象,大部分时候是难以被一个有相应能力的审讯者匹配的。

    说回来,那天我被施以多次水刑,最终我失去清醒的意识,当我的脸被压入水面,冰凉而混着泥沙的水扑在我脸上,我以为我正沉入玻璃海中,流动的液体正来自耶稣渗血的心。近期之前,虽然我经常陪伴娜狄娅去参加教会活动,但我是个无神论者,并不是出于某种对宗教的厌倦和叛逆,我只是非常清楚地明白科学的真实性,这也许与我这种几乎超自然的天赋相悖。所以你看,非常滑稽的是,他们想逼我开口,但却给予我一种他们自己也难以得到的宗教体验,一种超凡神圣之感。我想说的是,这么做,我更加不会向他们泄露机密了。

    回想起来,以那种冷酷的角度来看,我就像一块上好的神户牛肉,被他们绞碎了混合黑胡椒和豆蔻粉做成了牛肉饼陪配他们糟透的面饼和薯条。我没有做过什么严谨的调查,但我真的相信只有极少人具备审讯的能力,同时他们的能力也有高下之别。

    你得原谅我,我不具备什么写作才能,我不是在写自己的自传。我不明白怎么才能向你讲明白我所经历的事情。当然,也许最终在你看来只是个简单又无聊的故事罢了。只是我要写下来,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复杂的事情。

    好了,我想说的是,他们极端地追求读心机器是能被我所理解的。这使得我抽离出来,能过接受我本来就不多的亲人都被他们的实验逼死这个事实。毕竟,为了避免浪费上好的神户牛肉,必要的损失是可以被接受的。是的,我只见过迪梅克,但是我相信,或者说我更愿意相信他们都是非常好的人。也许可以从遗传学或者别的什么角度来看,如果你不够好,你根本不能在那个没有任何秘密可言的山村里生活下去并留下子女,你必须是发自内心地善良虔诚,丝毫不容得伪装。也许短暂的历史还不足以产生这种自然选择的效果。好吧,好吧,我不知道你怎么看迪梅克,但你应该不会认为他是个罪有应得的坏人,生活在那种逼仄的环境中,他那种恶劣的性格是后天的。

    我要说的是,在我父母死于那场车祸之后,克拉克希尔和娜狄娅费提索夫收养了我,娜狄娅不知道,而克拉克是当年参与巴比伦计划的心理医生。说到这里,我有点羡慕夏洛特,她的祖父出于一种理想主义者的狂热参与了阿波罗计划,就算他的名字被淹没在那三十万人中,他也的确为了他的登月梦想进行过千百次枯燥繁杂的运算,而他可以问心无愧地仰望月球如同仰望他永不死去的梦想,夏洛特就算可能对他总是谈论当年登月的情况感到稍微厌烦,但我知道她很自豪于她的祖父。不管怎么说,阿波罗计划是真的,他们真的登上了月球,这无疑是值得自豪的。而巴比伦计划是掩藏于其下的一个邪恶项目,制造着不存在的计算机,使得对读心机器的研究拨款不为人知。对我来说,我养父的事业简直是世界上最丑恶的事业,他参与屠杀我亲人的行动,而我每天和他坐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饭,接受他对娜狄娅说的心理治疗虽然巴比伦计划被停止了,但他对读心机器的渴望从来没有熄灭过。

    你不要责怪娜狄娅,我不是没有向她抱怨过这种情况。但是我从来没有克拉克能够把开山采煤说成平常人不能理解的保护生态的理想手段那种政客级别的口才。他使得娜狄娅相信,她为了我将来的幸福、我如同正常人那样能拥有的正常精神,她必须配合他,狠下心来说服我不要抵抗他的好意。而且他很懂得如何让自己成为一个称职、受人赞美的养父,他们没有子女,他给那些上流人士开西酞普兰药方而得来的收入从不吝啬花在我身上,他还很擅长用一种赞赏、自豪的语气谈起我。但娜狄娅的确很好,我不喜欢社交,她就陪我做那些两个人的游戏,她给我买书、和我打网球、教我做菜,是的,我很会做那些俄国菜式。人们很容易把我们当做亲母子,大概是由于我们共同的斯拉夫血统。

    好了,愿他安息,我不应该继续谈论他的过失了。事实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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