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行李箱在路边等出租车的时候,明锋又想:也许真的该控制一下自己。今天毕竟是一年里里头最喜庆的日子,是除夕。
    一年只有这么一天。
    不应该让他过不好年的。
    言幼宁把人赶走,自己坐着生了一会儿闷气,春晚也没心看了,鞭炮也懒得放了,关了电视,洗洗涮涮,抱着笔记本钻进了被窝,打算找个片子看看。放假之前凌傲给他布置的作业就是看徐正因的老片子,还给他列了一个目录。言幼宁从里面挑了一部去年的获奖影片,靠在枕头上一边剥杏仁一边看。他一整天都呆在外面,刚才又折腾着生了一场气,片子看到一半就靠着枕头迷迷瞪瞪地睁不开眼了。
    笔记本被他踢到一边,屏幕上人影晃动,衣衫褴褛的男人伏地大哭,抚摸着因他而死的爱人。背景一片迷蒙的雪景,悲怆沉静。
    言幼宁翻了个身,脸蛋埋进松软的枕头里,在除夕夜漫天烟花里沉沉睡去。
    在家里窝了几天,大年初八,言幼宁背着他的黑色运动背包跑去剧组报到。他到的早,进门就看见一屋子人乐呵呵地围着丁蓉分点心吃。丁蓉年纪在哪儿摆着,为人处世远比言幼宁这样的小嫩苗来的老道,报到第一天照例大包小包地提着零食点心过来,剧组里人人有份。虽然这些东西不值什么钱,但是人情到了,大家也都乐意给她个面子。
    看见言幼宁进来,丁蓉远远冲他招手,“快来,给你留了好吃的。”
    言幼宁认识的人不多,也不好一一打招呼,脸上挂着笑挤到丁蓉身边,从她手里接过点心,“谢谢丁姐。”
    “谢什么。”丁蓉大模大样地拍了拍他的脑袋,“这是我朋友开的店,年前刚开张,我这也算给她捧场了。你尝尝,不甜的。”
    言幼宁对甜食感觉一般,反倒是他母亲很喜欢,又一直顾虑体重之类的问题,也是从不多吃的。言幼宁咬了一口她递过来的红豆酥,点点头,“是挺好吃的。”
    旁边一个穿着格子衬衫的青年男子打量他几眼,笑着说:“你是言幼宁吧?演过《赌石》里的阿默?”
    言幼宁笑着点头,“是我,以后还请多指教。”
    青年男子看他说的客气,便笑着说:“指教谈不上,一个剧组的,互相指点吧。”
    丁蓉给他作介绍,“编剧陈哲。”
    两个青年握了握手。陈哲又说:“你演的那个《赌石》我看了,要照我看,最佳新人奖应该颁给你。表现真不错。”
    听到业内人士夸自己,言幼宁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陈哲想起了什么,看着言幼宁又笑了起来,“其实看片子之前我就知道你了,我表妹特别喜欢你,非要把你那个海报贴到她卧室里,我姨妈拦都拦不住。回头给我签个名啊,我拿回去哄她。”他一边笑一边捏着嗓子学年轻女孩子发花痴的腔调,“哎呀,言幼宁演的真是棒啊,长得也好帅好帅啊。”
    周围的人都笑了。
    丁蓉往言幼宁手里塞了一个蛋挞,又问陈哲,“剧本到底定了没有?我上次问徐导,他说从头改过了。”
    陈哲一听剧本,立刻露出一副要哭的表情,“我年三十儿都在改剧本,我容易么我?!”
    丁蓉没好气地翻了他一眼,“到底定了没有?老娘最烦一边拍一边背台词。上次跟徐导拍那个《荒原纪事》,这头拍着那头他就改着,改的老娘想杀人。”
    陈哲哪敢给他打包票,圈里人谁不知道徐正因对剧本有种近乎偏执的完美主义倾向,一字不合他心意,那就是一个字:改!
    丁蓉跟着他拍《荒原纪事》的时候演一个等待救援的灾民,冰天雪地的外景,身上裹着破衣烂衫的,还时不时拿鼓风机把地上的积雪往人身上吹,一场戏改了足足两天还是不满意,到最后愣是把个彪悍的一姐活生生冻哭了。到现在丁蓉一说起那件事都还咬牙切齿的。不过也因为这个灾民的角色,丁蓉捧回了她演艺生涯的第一尊影后金奖。领奖的时候她捧着奖杯哭得稀里哗啦的,颗颗都是货真价实的心酸泪。
    这些事儿言幼宁听小丁讲过,此刻再看她忿忿的小表情,只觉得特别有意思。其实想想,人生的经历也大多如此,陷在困境里的时候往往觉得自己被虐的死去活来,但是咬着牙熬过去了,说不定就会领到命运颁发的奖杯。
    正说说笑笑的时候,徐正因进来了,他身边还跟着副导演和一个高高帅帅的青年。言幼宁在公司的年终酒会上见过他一面,他叫陈家航,苏明传播的八卦说他曾经跟林君角逐金松枝奖。不过上一次是在应酬的场合碰面,离得又远,也没顾上看仔细。离近了看,外形条件还真不比林君差。浓眉大眼,标标准准的英俊小生。就是脸上没什么笑容,看着有些不好接近的样子。
    “陈家航。”丁蓉凑到言幼宁身边小声说:“拿过两届电影协会的年度影帝。”
    言幼宁由衷地佩服了,“真厉害。”
    丁蓉撇了撇嘴,没吭声。站在徐正因身边的陈家航却像是听到了一样,飞快地朝着他的方向瞥了一眼。还没等言幼宁对他客气地笑一笑,目光又收了回去,一副不打算跟陌生人搭讪的淡漠表情。
    言幼宁被他这样的反应闹得有些不自在起来。不过想想,人家可是电影协会的年度影帝,傲气一些也是正常的。
    “这人脾气不好。”丁蓉压低了声音跟他咬耳朵,“跟谁都是一副面瘫脸,该拍戏拍戏,下了妆你不用搭理他。”
    言幼宁笑了笑没有出声。他知道丁蓉是一番好意,接触久了,他也能摸出点儿她的性子。这姑娘就是被人叫一姐给叫的,在谁面前都拿自己当大姐了。尤其幼宁这种刚进圈子的小崽子,性格又对她脾气,她直接就把人划到她自己的翅膀底下护着了。不过她说的这种态度就算适合她也不适合自己,自己毕竟资历还浅,就算是摆样子也得表现的谦虚一点儿,像李翱说的那样:该装孙子的时候就装孙子。否则的话,让媒体爆出他一个新人跟影帝叫板,他以后还怎么混啊。
    徐正因跟副导演嘀嘀咕咕一阵子,拍了拍手说:“今天大家都见个面,我就不再另外介绍了。天气预报西山今晚有雪,明天一早咱们先去把外景取了。剧本等下小陈发下去,是哪一部分的戏,小陈都已经标出来了,回去自己先熟悉熟悉。”
    言幼宁从陈哲手里接过剧本,低头翻了翻。其实大概剧情凌傲年前开会的时候跟他说了说,当时也提到了徐正因改戏的问题,凌傲的意见是徐导的拍摄手法有的时候会很让人抓狂,但总的来说还是很锻炼人的。
    片名《游戏规则》,主线还是黑白斗。卧底警察打入老城区的地下黑帮,九死一生,历尽艰辛,最终铲除社会毒瘤。陈家航扮演男一号,卧底警察李天海。跟他搭戏的是老艺术家金友,人称金叔,饰演黑帮老大豪叔。言幼宁扮演的军师是他的臂膀,十分得他信任。里面还穿插了军师、李天海和丁蓉饰演大小姐之间苦逼的三角恋情。
    好吧,用凌傲的话来总结:这是一部无论片名还是剧情都十分老套,老套得让人都不忍心去鄙夷的烂片子。从头到尾都充斥着一种幼稚的英雄主义情结。它被拍出来的唯一目的,就是徐正因用来缅怀他在垂着鼻涕的年少时光所看过的那些港台热血警匪片里的英雄。说白了,那就是一个从男孩到男人的漫长年代里始终没能实现的终极梦想:他要打造一个完全符合他个人理想的英雄形象。
    这是一个缺乏理想、缺乏英雄的贫瘠时代――这是徐正因的原话。因此他要打造一个属于这个时代的英雄。不是西方大屏幕上的天马行空式的异能侠客,而是源自生活的、有血有肉的真英雄。
    言幼宁没有附和凌傲的吐槽。相反,他觉得陪着一个中年人去回忆他的年少时光,一点一点还原他的梦想,也是一件很吸引人的事情。他很想知道徐正因到底要怎么拍,才能把这个不算新鲜的题材拍出新意来。
    因为这个人是徐正因,所以言幼宁不由自主的对这部影片心存期待。
    散了会,言幼宁抱着剧本去了一趟楼下的练功房。接了新戏就不能按时来上各门培训课了,他需要过去填一个请假单。
    这是华艺的一项规定。不过大部分艺人都会交给自己的经纪人去做。言幼宁苦命地摊上了凌大爷做经纪人,凌傲不使唤他就好了,他哪里敢去使唤凌傲呢。至于小丁,纯是被凌傲打发着来回跑腿的小狗腿,手上总是摊着好几个艺人的事情,像填个请假条这种小事儿,言幼宁也实在不忍心麻烦他。
    填写表格,跟老师们道别,又听老师絮絮叨叨讲了一些平时自己练功的注意事项,言幼宁这才得以脱身,捧着剧本一溜烟跑去等电梯。没等两分钟,就听叮的一声响,电梯门在他面前滑开。言幼宁的脑子里刚刚飘过一句“今天运气好”,就看见电梯里三个男人一起看着他,居然都是认识的人。
    明锋、苏桦、金童子。
    言幼宁心想,今天运气真不好。刚才舞蹈老师唠叨的时候自己不应该那么不耐烦,多听一分钟也不会赶上这种迨露啊。
    “幼宁,好久不见。”苏桦笑着跟他打招呼,“进来吗?”
    “呃,谢谢你。”言幼宁见他还在替自己按着电梯按钮,便硬着头皮走了进来,“明先生,苏特助,呃……前辈。”他只知道这人被叫做金童子,姓名叫什么还真不知道。
    苏桦一脸的笑容,好像看见言幼宁是一件挺让他感到高兴的事儿。明锋则是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听他喊自己“明先生”也只是微微颌首。反而金童子很好奇地上下打量他,言幼宁比他高出将近一个头,他看人的时候不得不微仰着脖子,神色间满是老资格的艺人打量新人时惯有的居高临下的宽和神色,“是言幼宁吗?你又接了电影?”
    言幼宁虽然没有去看明锋,但是电梯就这么大,那个人的存在感又十分的强烈。让人想要忽视都很难。尤其他那双眼睛,盯着人看的时候眼神深沉难测。言幼宁甚至觉得被他盯着的地方微微地痒了起来。
    “是的。”言幼宁客客气气地冲着他笑了笑,“刚接了徐导的新片。”
    “是徐正因徐导?”金童子追问。
    言幼宁点点头,“是他。”
    金童子眼里闪过一丝说不清是羡慕还是什么的神色,喃喃说道:“徐导的戏可是拍一部火一部,你运气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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