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六日晌午,时隔数日,赵弘润再次将雒、巩附近的羱羝诸部落族长们召集到了一起。
    不同于第一次召开于羯角大军抵达前夕的那次军议,今时今日,诸羱羝部落族长们的心情非常的平和。
    也难怪,毕竟羯角军在最近这三天里,羯角军三战三败的糟糕战绩,让诸部落族长们清楚看到了赢得这场战争胜利的曙光。
    尽管各部落与商水军皆蒙受了重大的损失,但丝毫不减兴奋的心情,因为谁都瞧得出来:羯角部落,败局已定!
    因为赵弘润的毡帐内雕塑着『战争泥盘』的关系,因此,他将会议的场所安置在另外一顶大毡帐内。
    说是军议,其实称之为提早庆功也不为过,反正负责忙碌此事的羱族人,就是将今日的军议当成庆功宴来操办的,准备了好些肉食、羊饼与羊奶酒。
    见此,赵弘润索性也邀请了商水军的伍忌与他麾下的几位三千人将,反正事到如今,他也不觉得这一仗会有输的可能。
    二十三位部落族长,再加上代表青羊部落的乌兀、乌娜兄妹二人,这便是『雒水之盟』中魏国如今的盟友,尽管这些部落没有一个是大部落,但不可否认,这二十三个部落拧成一股,绝不会比『羯』、『羚』、『羷』、『羯角』这四个大部落逊色。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赵弘润结束了之前与诸族长们的寒暄闲聊,逐渐将话题带入到目前的战局上来。
    “幸得诸部落鼎力支持,如今羯角败局已定,仅存一线生气,而此番本王想与诸位讨论的,也并非是如何击败羯角人,而是,如何以最小的损失,结束这场仗。”
    听闻此言,在座的诸族长们微微一愣,因为听眼前这位肃王殿下的口风,他似乎已有了计策。
    “肃王殿下莫非已想到妙策?”
    羝族纶氏部落的族长禄巴隆适时地捧场道。
    “谈不上什么妙计。”赵弘润摆了摆手,笑着说道:“本王心想,如今雒城西郊的羯角大军,仍约有十五六万之众,甚至更多,但据本王这几日彼攻打我雒城时的所闻,羯角的骑兵,数量似乎比之前少了不少,本王猜测,多半是砀山军与成皋军引走了一部分羯角骑兵……”
    因为没有把握,因此赵弘润选择了『引走』这个词,可事实上,砀山军与成皋军分别已为他解决了七八千乃至近万的羯角骑兵,如此也难怪赵弘润在城墙上观望时,发现城外的羯角骑兵数量明显少了许多。
    “……本王估算着,那十五六万羯角人马中,羯角的骑兵约有三四万之众,其余多达十一二万的,皆是奴隶兵,因此本王寻思着,是否有可能让那十一二万的奴隶兵倒戈,助我军一鼓作气,将羯角人逼上绝路。”
    “……”在座的诸族长们面面相觑。
    良久,羱族白羊部落的族长哈勒戈赫小心翼翼地问道:“敢问肃王殿下,不知用何方法使那些胡人奴隶倒戈?”
    “很简单啊。”赵弘润端起羊角杯,随口说道:“本王正寻思着用什么办法将本王的决定告诉那些奴隶,『任何一名提着一名羯角骑兵首级来我雒城归降的奴隶,本王特许他恢复自由身,并且,待本王攻陷羯角人的部落营地后,许他以及他的家人回北地去。』”
    不得不说,这条计策若是运作地顺利,对于羯角人而言,绝对堪称是一条『绝户计』,在『重获自由』的诱惑下,那些逐渐已失去战胜魏军的信念的羯角奴隶军,极有可能会为了自己与家人的自由,倒戈反叛,想方设法杀死一名羯角骑兵。
    三四万羯角骑兵,十一二万奴隶兵,谁也不能保证,那些平日里骄傲的羯角骑兵,会不会被他们向来看不起的奴隶兵杀死许多人。
    当然了,哪怕那些奴隶兵不是那三四万羯角骑兵的对手,赵弘润也无所谓,因为只要没有羯角奴隶兵,那些所谓的羯角骑兵,在商水军的连弩面前也不过是会移动的活靶子而已。
    但让赵弘润有些不解的是,这条计策明明在他看来相当不错,可在座的诸部落族长们,却一个个面色怪异,居然没人附和。
    『这……什么情况?』
    赵弘润不禁有些诧然,毕竟在他看来,这的确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啊,可为何没有什么人支持呢?
    他环视帐内,发现诸部落族长们皆是欲言又止的神色,就连关系与他最好的乌兀、哈勒戈赫、禄巴隆、孟良等人,似乎也出于什么顾虑,没敢说出心中的想法。
    见此,赵弘润将目光投向禄巴隆,问道:“禄巴隆族长,你可是想说什么?”
    禄巴隆闻言下意识地望了眼在座其他的部落族长们,见他们皆用殷切的目光瞧着自己,心下暗暗苦笑。
    不过奈何赵弘润亲口询问他,他只要硬着头皮开了口。
    “在商议这件事前,禄巴隆斗胆,敢问肃王殿下如何看待……看待『奴役』?”
    『奴役……』
    赵弘润揣摩了一阵这个词,再环视了一眼在座的诸部落族长们,心下已有些明悟,笑着说道:“恐怕禄巴隆族长想问的并非是『本王如何看待奴役』,而是『本王如何看待奴隶的存在』吧?”
    见赵弘润说破了此事,在座的诸部落族长们心中不禁有些忐忑。
    『奴役败者』,即两个部落或两股势力爆发战争,一方在战胜另外一方后,后者的男女全部沦为奴隶,为胜利方做牛做马,这是三川、巴蜀、北地等远离中原的地方所司空见惯的事。
    这就是文化不同所导致的差别。
    比如在魏国,当魏军攻下梁国、郑国乃至近十年的宋国后,并未将这些亡国的民众贬为奴隶,而是致力于将其吸收到魏人这个大家庭中,但其本质,仍然是王族、贵族统治平民,宋国的民众仍然会受到魏国贵族的剥削,区别仅在于这些人当初受到宋国贵族的剥削,如今则换成了魏果的贵族而已。
    因此,某些对本国并不多少归属感的宋民,其实是无所谓改朝换代的。
    而其中,魏国为何将宋民吸纳到魏人当中,而并非是鼓捣出什么『次等公民』之类的身份给宋人呢?其原因,无非就是中原国家所特有的『仁、义』思想。
    在中原国家间,『仁义』可是一项大杀器,威力不可估量。
    打个比方说,倘若某个小国百姓富足,国内王族与贵族亦显明,而魏国却出兵将其攻占,这叫『侵略』,是会遭到其余大国的联合抵制,甚至趁机组成联军来攻打魏国的;但反过来说,倘若这个小国的君主昏庸贪婪,致使民不聊生,这个时候魏国出兵将其攻占,这叫『解救』,其他国家除了暗自嫉妒魏国又多了一块地盘外,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干瞪眼。
    但事实上,这两者有什么最根本上的区别么?
    其实没有,这都是魏国的对外扩张而已。
    但不可否认,因为有了『大义』,占据了『道德』的至高点,这就使得魏国吞并该小国变得名正言顺。
    这就是中原国家普遍存在的一个现象:事实上绝大多数的君王都想对外扩张、问鼎天下,但碍于仁义、道德方面的舆论,只能将大义作为对外扩张的遮羞布。
    但三川、巴蜀这些地方的人,却没有中原国家所推崇的仁儒思想,他们做事要更加干脆直白:侵略就是侵略,我拳头大,打赢了你,你就是我的奴隶。
    因此,奴隶制在三川、巴蜀、北地等地十分常见,根本不像中原国家,其实恨不得抓几百万奴隶来建造国家基础设施,却碍于世人的评价、舆论的评价,假惺惺地不承认奴隶的存在。
    而事实上呢,在中原国家,哪怕是在魏国,似家奴这样的奴隶形态比比皆是。
    『奴隶制啊……』
    想到此事,赵弘润颇有些踌躇。
    人,奴役人,这是非常野蛮的行径,赵弘润也支持这个观念。
    可问题就在于,奴隶制是羱、羝文化中的相当重要的组成部分,包括曾经一度被羱、羯两族奴役的羝族人,也逐渐被羱族同化,摇身一变从过去的奴隶变成了奴隶主。
    奴隶,这是三川部落在发展过程中势必会出现的产物。
    随着小部落逐渐演变成大部落,族内的杂物事越来越多,还指望那些自我感觉越来越优越的族人像以前那样去劳动?痴心妄想!
    这就跟魏人在发达后,也会置办几处房产,购入一些家奴打扫院子、办理琐事一样。
    别惊诧,在这个时代,这种现象才是『常理』!
    而若是强行抵制这种现象,只能说,你这是在这个时代为敌。
    这也正是赵弘润在提到『释放奴隶』后,在座的羱、羝诸部落族长们一个个面色怪异的原因,毕竟魏国也是『拒绝承认有奴隶存在』的中原国家之一。
    在沉思了良久,赵弘润好似自言自语般说道:“奴隶,亦是财富之一。”
    这句话,等同于默认了奴隶制的继续存在。
    听闻此言,那些时刻关注着这位肃王殿下神色的诸部落族长们,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也难怪,毕竟包括魏国在内,诸中原国家内的士人们,一直视『奴隶制』为荒蛮未开化的蛮夷的丑恶行径。
    一个小插曲所导致的紧张瞬间烟消云散,在场所有人其乐融融地商量起赵弘润所提出的『最后一场胜仗』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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