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延龄一骨碌爬起身来,低声问道:“什么可疑之人?”
    陈式一忙道:“镇子南口有可疑人聚集。警戒的兄弟发现之后禀报于我,我去看了一眼,确实不对劲,人数……不少!”
    张延龄立刻起身道:“带我去瞧瞧。”
    陈式一领着张延龄往镇子南口行去。镇子南侧是一片开阔之地,朦胧的新月之下,四下里一片黯淡。但是在暗影之中,依旧能看到镇外空地上,一片黑压压的人群正在聚集。
    他们虽然没点火把,行动也极为轻微,但是从西南边不断聚集而来的人马还是在千里镜的观察下一览无余。除了人,还有许多马儿。粗略估算,当有数百骑之多。
    按照常理而言,别说数百匹马儿聚集于此,便是数十匹马儿走动起来,马蹄声在这静夜之中也是能清晰可闻的。就算在镇子里听不见,此刻相聚不过五六百步,那是绝对能听的清清楚楚的。
    但是眼下对面人马聚集却悄无声息,毫无声响。那只能说明一点:这些马儿都是马蹄上裹了棉布和稻草,上了马笼头不让它们发出声音来。
    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张延龄敏锐的感觉到了威胁的降临。虽不知这些人的身份,但很显然来者不善,而且极有可能是冲着自己这帮人来的。数百骑在此集结,一旦集结完毕,策马冲进镇子里,怕是后果不堪设想。
    “侯爷,这些人怕是冲着咱们来的啊。怎么办?”陈式一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张延龄咬牙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们若是冲着咱们而来,这时候咱们也逃不脱了。命人盯着他们,一旦他们进攻,便立刻示警。咱们得回去布置一番迎战。”
    陈式一微微点头,知道情势紧急,忙命两名亲卫在镇口坡上监视这些不速之客,随时准备示警。
    张延龄和陈式一迅速回到镇子中间的驻地。所有人立刻被叫醒,听到消息一个个惊愕不已。亲卫们倒是还好些,毕竟身经百战。但是霍世鉴等十几名招募的年轻人可吓坏了。怔怔的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装炮的大车拖过来,对着路口一字排开。装填炮弹。十三名鸟铳手上房,防备侧后翼敌人冲击。”张延龄急促下令。
    众人的宿营之处是一处百姓宅院,张延龄给了百姓一些银子借住一晚。周围只有四尺高的矮小土墙,但这足够阻止骑兵跨越了。只是正门口坍塌两处数丈宽的缺口,那必是敌人骑兵冲进来的方位。
    亲卫们立刻行动,爬上破落宅院的屋顶,鸟铳子弹上膛,伏在屋顶上做好准备。
    院子里,四辆大车被拉到中间空地处,两尊小型佛郎机炮倒是可以卸下,毕竟只有不到五百斤重。一群人合力便可卸载。但是四尊中型和重型的佛郎机炮便无法卸载下来了。
    张延龄当机立断,命令拆卸轮子,四尊佛郎机炮连着平板车的底座落地。六尊佛郎机炮也不必校正瞄准什么的,只需对准两道缺口便可。
    子炮被迅速装填上膛,六尊佛郎机炮准备就绪。这一切只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忙活完了这一切,四周一下子静了下来。初冬的风飒飒吹过,四周树木上的黄叶簌簌而落。风声呼呼,带来远处夜枭的啼叫声,带来令人刺骨的寒意。
    张延龄手中提着一只点燃的火把站在火炮后面,身侧是陈式一和脸色惊惶的霍世鉴田东新等人,以及十几名面无人色的车夫。
    “霍世鉴,田东新,你们怕么?”张延龄低低问道。
    “回侯爷,说不怕是假的,但是倒也不那么太害怕。大不了拼了便是。”霍世鉴忙道。
    张延龄呵呵而笑,轻声道:“怕是正常的。过了今晚,咱们若是还活着,你们下一次便不怕了。”
    陈式一轻笑道:“怕不要紧,可千万莫尿裤子。”
    霍世鉴等人都笑了起来。
    “侯爷放心,我们广州府子弟,绝不会吓得尿裤子。妈祖会保佑我们的。”霍世鉴道。
    张延龄笑道:“对,现在请妈祖娘娘保佑倒是个不错的想法,毕竟我刚刚为她夺回了庙宇,还出银子为她塑金身像。不保佑我们,也太说不过去了。”
    张延龄话音刚刚落下,镇子南边尖利的哨音响彻夜空,滴溜溜的哨音直刺耳膜。下一刻,便听得隆隆之声从镇子南边的入口处传来,轰隆隆宛如闷雷声。地面也随之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来了!”张延龄冷声喝道:“全体准备。都给我手脚麻利些。”
    马蹄的隆隆声由远及近,透过围墙敞开的缺口,已经能看到通向镇子南口的土路上火把通明,大批骑兵正蜂拥而至,眨眼间已到数百步之外。
    张延龄冷笑一声,手中火把点燃了身侧一尊重型佛郎机炮的火绳。然后下一门,再下一门。火把拖动之间,六门佛郎机炮的火绳被全部点燃。
    轰轰轰轰轰轰!
    连续六声剧烈的轰鸣声宛如晴天霹雳,惊雷炸顶一般。所有人的耳朵暂时失去了听觉,只剩下嗡嗡作响之声。
    六发炮弹飞出炮口,以直瞄的方式从两处围墙缺口射出,直直的冲入人群之中。三枚开花弹爆裂开来,一瞬间人仰马翻,血肉横飞。马匹的嘶鸣声和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三枚实心弹的效果更是恐怖。直接命中人马的身体后,中弹者登时如铁锤砸到西瓜上一般,身体四分五裂,血肉模糊。沾着血肉的大铁球去势不减,连续轰杀六七人这才裹在血肉之中落地。
    一轮六发炮弹,造成的伤亡极为恐怖,三十余人当场毙命,伤者数十。
    对方完全没料到居然遭到这样凶猛的火器轰击,后方骑兵惊呼骇然。
    “冲!给老子冲。谁敢退后一步,便砍了他的脑袋。”后方数名骑在马上的蒙面大汉大声吼叫道。
    骑兵们鼓噪向前,踩踏着地面的人马尸体往前猛冲。
    “装弹,装弹。”张延龄大吼。
    霍世鉴田东新等十几人虽然耳朵嗡嗡作响,但也知道张延龄在喊叫什么。子炮早已备好在旁,不用张延龄催促,他们也知道怎么做。
    佛郎机炮轰出之后,他们便已经开始动手。敲开几片固定子炮的铁钳,将烫手的射空的子炮卸出之后,另一发子炮往后膛里一塞,卡住厚厚的铁钎固定,换弹便已完毕。
    佛郎机炮子母炮后膛装填快速发射的特点,让本需要较长时间的发射间隔缩短数倍。唯一麻烦的是第一轮发射之后,所有的佛郎机炮都因为没有来得及将底座固定在地面上,从而导致了炮口的偏移。
    陈式一招呼着十几名车夫一起动手,将炮口转向正面,着实费了不少气力。待六门炮重新归位装填完毕的时候,黑压压的骑兵已经涌到了一百五十步之外。
    “轰轰轰轰轰轰!”
    “轰隆,轰隆,轰隆!”
    又是六发炮弹轰出,冲来的敌人如割韭菜一般的倒下了一片。这一次更为惨烈。因为阵型更加的密集,死伤更大。
    宅院缺口外的地面上,到处是碎裂的血肉残肢,到处是呻吟的伤者。浑身是血的马匹在地面上挣扎着,四踢在空中乱刨着。后方冲来的骑兵卫血肉尸体和挣扎的战马所阻碍,摔翻数十匹。场面一片血腥,一片混乱。
    “冲!他们没时间打炮了。快冲啊。杀一人,赏银五十两。杀了张延龄,赏银千两,坐山寨交椅。逃跑的杀无赦。”
    后方马背上的蒙面大汉大声嘶吼着,挥舞着手中的大环刀恐吓着手下。身前数十名手持长刀的督战队也大声的恐吓着。逼迫骑兵继续冲锋。
    他是对的,确实没有时间装填弹药开炮了。不是装填的问题,而是佛郎机炮再次错位,必须要进行矫正。但对方已经冲到百步之外,根本来不及了。
    然而,这群来袭的敌人哪里知道,除了火炮之外,他们袭击的这帮人手里的货色多得是。
    房顶上的鸟铳开始射击,十几支火铳居高临下早已瞄准,对方全部聚集在南边百步之外,甚是根本无需瞄准。他们只管一颗一颗的将钢珠弹射入他们的身体。
    拉栓上弹射击,拉栓上弹射击。
    已经形成肌肉记忆的他们动作熟练无比,短短十几息时间,他们轰了四轮。射杀射伤了对方骑兵四五十人。
    但对方骑兵终究还是冲到了缺口外,往院子里涌入。
    然后他们尝到了一种可口的食物的招待:十几枚冒着青烟的小金瓜丢到了他们的马蹄之下。
    “轰隆,轰隆,轰隆隆!”
    剧烈的爆炸声配合着鸟铳的射击声震耳欲聋。烟火弹片气浪土石血肉残肢兵刃四散横飞。好不容易冲进缺口的三十余名骑兵瞬间被清空。只留下满地的尸体和翻滚的血肉躯体。
    任谁也没经历过这种程度的打击,在战斗开始之后甚至不到半注香的时间里。倒霉的敌人轮番挨了炮弹鸟铳和金瓜的洗礼。五百多人死伤近半。
    这哪里是战斗,简直是一场屠杀。
    - 肉肉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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