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仑遵从爷爷的教诲,次日一早便和徐延德朱麟进宫见驾。结果当然是和预期的一样,朱厚照自然不可能撤回已经宣布的处罚。况且这处罚其实只是象征性的。
    但是听到张仑等人说,张延龄将自己关在家中,挂了‘闭门思过’的牌子,拒绝一切人的见面的事情,朱厚照心里倒也有些后悔。
    自己登基之后的,自己这位舅舅可是对自己忠心耿耿,数次挽救自己于危机之中的。虽然,他不像刘瑾那么处处顺着自己的心意行事,让自己开开心心舒舒服服的。但是每逢大事,他都是挺身而出,为自己排忧解难,奋不顾身的。他是值得信任的。
    这一次在广东的事情,虽然做的有些过分。自己也是迫于压力不得不给予一些处罚。但是这或许会寒了他的心也未可知。这朝中之人,自己能够完全信任和依赖的人不多,可不要让舅舅真的从此消沉了,那就非自己所愿了。
    于是乎,晌午时分,一名内侍前往建昌候府传旨,当着张延龄的面将门口挂着的‘闭门思过’的匾额摘下,并且宣读了圣旨。
    “朕希望你闭门思过,但却并非要你禁足。朝中大事众多,建昌候乃国之能臣,岂能甩手不管,独享清闲?之前诸事繁杂,朕大婚之事一推再推,现如今年关将近,太后催促甚急,群臣上表奏请。朕大婚之事确实该提上日程了。朕决定趁着年前安宁,于腊月里行大婚之礼。建昌候乃朕舅父之亲,故当为朕操持。即日起,寿宁侯建昌候二位会同礼部官员共筹大婚典礼。钦此!”
    朱厚照很聪明,以操持自己大婚典礼为由让张延龄走出家门,让他不能在家自闭。同时也以此事告诉张延龄,自己还是信任他的,否则这等隆重的大婚之事本来是礼部和皇族亲王们的事情,他虽是国舅,其实也轮不到他操持。
    张延龄自然明白其中的意味。他本来也没有把这件事当成世界末日。朱厚照对自己的处罚并不重,张延龄岂能不知这是走过场。
    他之前几日的行为其实正是英国公张懋所猜测的那样,一则是故意表达不满,表明态度。二则也是想看看,在这种情况下,有多少人是落井下石的,有多少人是真正关心自己的。
    人在倒霉的时候是最能看清楚身边人的真实想法的。
    张延龄磕头谢恩,赏了传旨之人,打发他回宫之后,心情很是愉悦。
    皇上出面摘了自己的‘闭门思过’的牌子,那便意味着自己不必再假装闭门思过了。这场戏也不必演下去了。这段时间,天天关在家里的日子了。虽然每天清闲,尽享天伦之乐。但是这样的日子也太无聊了。
    其实闭门的前几日张延龄还乐在其中的,每天提笼架鸟带着儿子在家里到处晃悠。东指指,西点点,南瞧瞧,西看看,到处是他的身影。
    徐晚意问他是不是很无聊的时候,张延龄还说什么‘偷得浮生半日闲’‘人生真味是清欢’之类的话。表示自己乐在其中。
    但是很快,张延龄便觉得无所事事的日子太难熬了。他的性格并非是能呆得住的人,要让他一辈子就这么困在家里,每天吃饭睡觉的日子,就算娇妻美妾儿女满堂夜夜在温柔乡中,他也得无聊死。
    况且,张延龄还有许多事要做。
    比如仿造佛郎机炮的事情。佛郎机炮样品运抵野狗岭之后,张延龄早想着去瞧瞧,和徐杲共同钻研一番仿造和改造精进的事情。这可是他心头大事。去广东一趟,最大的收获便是这东西了。特别是在见识了佛郎机炮的威力之后,张延龄更是希望能够尽快的攻克铸造此炮的技术。
    而且不光是仿制,张延龄认为,倘若真要是和佛郎机人对垒,造出来的新炮必须在射程精度和威力上都要比佛郎机炮强。这样才会在作战中碾压对手取胜。
    佛郎机人能够横行大洋,其中一个原因便是得益于他们这比当世所有火炮都先进的佛郎机炮。自己造出来的炮若是不能超过佛郎机炮,那其实便是一种失败。
    张延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通过贸易解决大明朝如今面临的财税紧张的问题。而这个计划的基础,便是要打通海陆商道,建立海外贸易系统。而这一切,都需要武力作为保证。那么这次铸炮计划的成功与否,便至关重要了。
    于此相关的人力,财力,已经考察船只制造,设计出远航战舰的事情,都在日程之中。张延龄本来可以利用年前的这段时间好好的规划考察一下,并且和勋贵们沟通,说服皇上同意计划等等。
    但是现在自己却困在家中无所事事,这自然是让他心中难安的。
    张家众妻妾也是松了口气,这几日她们其实也是受够了张延龄。前面几天,侯爷还算正常,后面几天,侯爷可就是到处找茬不讲道理了。
    张延龄居家的后几日,从家中宅院的布局到家中的家具,院子里的花木布置乃至众人的穿着打扮,画的画儿,写的字儿,甚至鱼池里的鱼儿都要评点一番。找出各种奇葩的理由表达不满。
    徐晚意画了一副梅花图,张延龄硬是在旁指指点点的说这里不好那里不好,把徐晚意气的将他赶出去关了房门不让他进来。免得听他啰嗦。
    诗情做了一首诗,被张延龄讽刺为打油诗。画意画了一幅画,被讽刺为涂鸦之作。
    杏儿做了一件新袄子穿着,正自美的慌。张延龄见了说有些像是外边给人说媒的媒婆穿得花袄子。
    葡萄儿最近上火,嘴唇上起了泡。张侯爷见了说她定是平时说了什么不好的话,所以害了嘴巴。
    ……
    凡此种种,不可理喻。搞得后宅人神共愤。
    后宅不安,前庭仆役们也不得安宁。除了非得拉着仆役们跟他在院子里骑马驰骋之外,甚至还对几匹马的样貌生出了不满。嫌弃它们浑身毛发乱糟糟的,非要黄四给它们剃毛。说剃的光溜溜的才好。
    黄四甚是无语,这大冬天的,把马儿剃的光溜溜的,岂不是要害得它们生病。
    马全和黄四以及养马的仆役小钟子三人据理力争,才打消了侯爷这个荒唐的想法。
    总之,建昌候府在侯爷闭门思过的这七八天时间里,被侯爷弄的是鸡飞狗跳,人人见到侯爷唯恐避之不及。因为不知道这闲极无聊的侯爷又会说出什么话来,生出什么点子来。
    谈如青每天早上出门,忙到晚上才回来。幼棠去了西山庄园和徐杲一起忙活仿造佛郎机炮的事情。徐晚意自己有自己的一套生活规律,不许张延龄折腾自己。只剩下阿秀每天忧心忡忡的看着自己的相公无所事事的无聊样子。也不知从何处安慰。
    总之,张家众人算是见证了一个随和开朗的侯爷在几天时间里变得啰嗦刻薄多事闹腾的样子。最后又变成了寡言少语不时发呆的样子。
    众人对此自然是心急如焚。所有人其实都明白,侯爷这般行为都是憋在家里无所事事憋出来的。侯爷心里憋闷,所以便找各种各样的事情打发时间。现如今皇上要大婚了,摘了门口的牌子,侯爷可以外出做事了。阖府上下心中的高兴比之张延龄自己还要更甚。
    十一月二十三,今日早朝,宣布皇帝大婚典礼事宜。张延龄一大早起来,在谈如青的侍奉下穿戴整齐,洗漱出门。
    全家老少像是对待一件大事一般齐聚前庭,送侯爷出门上朝。当张延龄骑着马在随从的陪同下出门而去的时候,张家众人相视而嬉,都暗暗松了口气。侯爷终于出门,一切都将走上正轨了吧。他在外边再折腾,再辛苦也好,他心里是开心高兴的。再不能憋在家里了。不然这个人真的要疯了。
    “哎,可算是清净了。没想到他一个人,比我们所有人加在一起还闹腾。这下好了,他终于有事可做了。哎,真好。”徐晚意说道。
    谈如青笑道:“还是幼棠妹子了解他,当初说什么来着?这可一语成谶了。”
    徐晚意道:“幼棠说了什么话?我倒是忘了。”
    谈如青道:“你忘啦?侯爷挨罚那天,他说正好可以在家里好好陪陪家里人。幼棠妹子说,只怕侯爷在家三天便会腻了,看咱们不顺眼了。瞧瞧,这不是三天便腻,在家里看谁都不顺眼么?”
    徐晚意一拍巴掌道:“哎呦,还真是。没想到咱们都不如幼棠,还是她心里明白。还真是让她说着了。”
    阿秀在旁抿嘴笑道:“那是因为,相公根本就是个闲不住的人。难为他在家呆了这么多天不出门。就像笼子里的狮子,那能关的住么?那不是要他的命么?”
    徐晚意和谈如青微微点头,同时也心中轻轻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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