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看过须兰的作品?”
    饭后的两人开着车来到了附近的一处公园,沿着公园小路慢悠悠地散着步。
    杨琛闻言回忆了一下,答道:“看过两部小短篇。”
    “《银杏银杏》看过吗?”
    “那个关于前世今生的爱情故事?”
    “嗯。你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痴男怨女,前世今生,短短一万来字就写出了一个跌宕起伏的故事,须兰确实很厉害。”
    “那你觉得把这个故事搬上银幕怎么样?”
    杨琛沉吟道:“拿下改编权不难,但是小说字数太少了,情节不够丰富,很难撑得起一部长达90分钟的电影。”
    杨琛说着话,看到了公园里的长排座椅,问道:“我们在这里坐一会儿?”
    “好啊!”
    俞飞虹从包里拿出纸巾擦了擦椅子,两人挨着坐下来。
    “你很喜欢这个故事?”杨琛问。
    俞飞虹此时脱下了高跟鞋,赤裸白皙的脚踩在地面上。
    听到杨琛的问题,她的双臂撑在椅子上,一双大长腿舒展开来,豆蔻般的玉趾调皮俏立,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自由舒适的状态:
    “你有没有那样一种感觉,在看到什么东西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这事儿曾经发生过,我曾经到过那里,做过这件事,听过这样的话,当时也是这样的场景……
    你越是回忆就会越觉得熟悉,但是你又明明知道这件事以前根本没有发生过。
    你说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我们每个人都有前世,只不过是到了今生那些曾经的记忆都磨灭了,只剩下一点点浅浅的印痕,直到触碰到某个引子,这些记忆的残渣泛上来,我们才会产生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杨琛很想说这只是一种记忆错觉,但那些前世的记忆在提醒着他,或许这世上真的有轮回呢?
    他也学着俞飞虹的样子舒展着身体,晚风轻轻吹着,确实很舒服。
    “今晚月色真美。”杨琛看着天上的月,莫名产生一种【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的感慨。
    俞飞虹瞥了杨琛一眼,见他好像只是单纯的感慨,这才仰头看了看天上的月。
    万里无云,月朗星稀,令人有一种心旷神怡之感。
    “确实很美。”
    杨琛闻言笑起来:“我还以为你会说【风也温柔】。”
    俞飞虹发现杨琛有一种特殊的魅力,他的那种分寸感拿捏得恰到好处,令人对这种若有若无的试探很难心生厌恶。
    她眼角余光扫过仰望着天空并没有看她的杨琛,柔和地笑:“我以为你只是纯粹的感慨。”
    “或许吧。”杨琛双手抱住脖子搁在椅背上。
    俞飞虹忽然想把那种主动权夺回来,她收回手臂,学着杨琛的样子耸肩摊手,调皮地笑:“那你错过了一个机会。”
    杨琛没有接茬儿,看着俞飞虹问道:“你所向往的爱情是什么样子的?像《银杏银杏》里描述的那种痴恋吗?”
    俞飞虹认真想了想,摇头道:“我只是单纯喜欢这个故事,你不觉得那种跨越了时光与轮回界限的爱情很美吗?”
    杨琛摇头道:“我觉得那不是爱情。”
    “嗯?为什么?”
    “罗素说过,爱应该宽容,不要成为彼此的义务和负担。而这世间痴男怨女的诞生大都是因为自私和嫉妒。《银杏银杏》里的僧人如果真的爱阿九,又何必要把这个故事讲给已经转世成亲的阿九听呢?”
    俞飞虹反驳:“可是,如果不告诉她,遗忘了前世的阿九就彻底消失在这个世上了,僧人再也找不到一丝熟悉的痕迹,五十三年的感情没有了寄托,那他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僧人唤醒了阿九前世的记忆,然后呢?”杨琛认真地反问,“人鬼殊途,僧人得到了解脱,阿九怎么办?须兰的故事在这里结束了,那留下的余白呢?”
    俞飞虹哑然失语。
    “这就是自私。”杨琛叹了口气:“爱情经不起五十三年的消磨,如果真的有,那它一定不纯粹。
    僧人被困在银杏树下五十三年,等来了阿九的转世,给她讲了个前世今生的故事,唤醒了阿九前世的记忆,然后飘然消散,只留下一个孤零零的阿九,一个后半生注定要被这些恩怨纠葛折磨的阿九。”
    杨琛看向俞飞虹:“你还觉得这是爱情吗?”
    俞飞虹面上有几分茫然:“如果不是爱情,僧人又是靠什么撑过了这五十三年?”
    “是执念。”杨琛道,“爱情经不起五十三年的消磨,但是念想可以。因为那是一个人存在世上的意义。”
    “如果这么说,那僧人执着的念想是什么?”
    杨琛问道:“你有没有看过王小波的书?”
    俞飞虹点点头。
    杨琛道:“王小波在《人性的逆转》里写过这样一段话:【人是一种会骗自己的动物,我们吃了很多无益的苦,虚掷了不少年华,所以有人就想说,这种经历是崇高的】。
    僧人爱不爱阿九?或许曾经爱过。但他更爱他自己。支撑着他熬过这五十三年磨人孤独的正是活在他想象里的那个崇高的自己。”
    杨琛一口气说完,看着稍显落寞的俞飞虹,问道:“你知道须兰为什么要给这个僧人的前世一个书生的身份吗?他的哥哥明明是一个烧杀抢掠的土匪,而弟弟却是一个手上从不曾沾过血的书生,像极了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你说,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
    “我不知道须兰是不是这么想的。但是我个人觉得,这个书生的人设很妙。因为那种自我感动式的崇高和伟大,是大多数文艺青年的通病。”
    俞飞虹好半晌才梳拢了思绪,看了一眼默默陪着她的杨琛,问道:“你不喜欢文青?”
    杨琛摇摇头,笑道:“不,我就是个文青。比如说,我刚刚在跟你交流的时候,尝试着把我的思想注入你的脑壳里,而你明显接收到了。那一刻,我就觉得自己是伟大而崇高的。”
    “呸!”俞飞虹啐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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