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还在下着细雨,室内灯光敞亮。
    淡蓝色和服,搭配栗山樱良清冷的神态,大夏天的隐约感到一股冰块才有的凉气。
    星野花见看了看炉里的炭火,转头笑着朝她发出邀请:“先给奶奶沏上一碗茶好吧,距离上一次看你点茶,都快过了一年吧。”
    “好。”
    提着白鹤包袱的栗山樱良应了声,走到茶案边跪坐下来。
    多崎司略好奇地盯着她。
    栗山樱良伸长手,细嫩的指尖拎着茶壶,把里面的温水倒出来净手。侧面看过去,那没有装饰的耳垂,有一种水灵灵的感觉,着实令人怜爱。
    洗完手,火炉上的水已开,倒出一部分开始烫杯。
    她非常认真地抿着嘴唇,纤细的肩膀收缩起来,微微前倾。
    这样的动作使得她修长白皙的脖颈更引人注目。
    袅袅热气蒸腾而起,折射着柔光,一片氤氲中。少女周边恍若有朵朵绽开的栀子花,又仿佛有小小的白鹤在翩翩飞舞。
    多崎司对茶道也算熟悉。
    上辈子认识不少除了去公厕外其余地方都会随身携带茶具的潮汕朋友,对于潮汕功夫茶那套点茶流程可谓早已熟记于心,而且日本的茶道文化,也刚好是源自潮汕功夫茶。
    只不过相比于潮汕功夫茶大气,栗山樱良的动作明显是经过了本地文化改良,点茶过程显得细腻不少。
    润茶、刮沫、冲注、洒茶、点茶,一套动作下来,手法质朴,气度高雅,手部动作和身体姿势都非常正确,没有丝毫毛病。
    沏好一盏茶,栗山樱良半弯着腰端到到星野奶奶面前。
    “请用茶。”
    星野奶奶点点头,喝下她亲手沏的茶。
    “奶奶,樱良点的茶不错吧?”星野花见问。
    “很好。”
    星野奶奶温和地笑着,朝着栗山樱良说:“去年喝过你点的一次茶,回到京都后,这一年时间里,我时常会挂念你来着。”
    “如果实在挂念,您可以和樱良说一声。”
    栗山樱良轻笑了下,“东京和京都不远,我可以过去看您的。”
    内阁大臣家的千金,对着一位极道组织的老夫人,白对黑,本应高高在上的她所展现出来的,却是一副彻底的晚辈姿态。
    多崎司思考着其中的原因。
    日本茶道,其核心的思想是“和、敬、清、寂”四字。
    其中敬,是对于长辈的尊敬,同时也代表了对于友人与同侪间的敬爱。但除了茶道礼仪外,应该还有别的理由驱使她这样做。
    不过不管是什么理由,她现在这副恭敬的模样,都令多崎司觉得有些想笑。
    倒不是说觉得和她的气质冲突觉得不和谐,而是好像第一次看到姿态这么低的她,觉得蛮惊喜的。
    甚至于在开始在脑海中畅想,穿着猫娘女仆服的栗山大小姐,满脸羞红地给自己端上一杯奶茶。用恨不得杀掉自己的语气说道:“主人,请喝人家亲手冲的奶茶。”
    想想都觉得带感。
    栗山樱良回到茶案,继续点茶,全场人的目光再次落在她的身上。
    既有人为她所展现的高雅气度所折服,也有人为她的美少女风采所震撼。
    第二盏茶点给星野花见,栗山樱良在多崎司面前短暂停留了几秒。
    借着明亮的灯光,他端详着她的体态。
    在嫩叶投影的拉门映衬下,清冷少女的面容、淡蓝色和服、甚至连头发,都在熠熠生辉。
    作为茶室来说,这房间似乎太亮了些,不过却能很好地映衬出少女清秀的光彩。尤其是那腰带紧紧束着的细腰,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折断的花枝般,令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第三盏点给星野鹿见。
    多崎司眼巴巴地等着。
    结果栗山樱良洗了洗手,端着自己的一杯茶,直接来到星野花见和星野奶奶之间的空位,一屁股就坐了下来。
    而中间茶案上,已经换了另外的人在点茶。
    ?
    我的呢?
    多崎司呆坐在原地,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栗山樱良没看他,但却能猜到他脸上错愕的表情。
    心里隐隐有些得意。
    为了不让自己笑出来,她喝完茶,假装欣赏似地端起茶碗。
    一只黑色的陶瓷茶碗,正面的白釉处是用黑釉描绘的刺嫩芽图案。
    星野奶奶见她一直盯着看,边笑着问:“樱良见吃过这种刺嫩芽吧。”
    “还没有。”
    栗山樱良应一声,把茶碗放下来。
    “以前京都郊外的山上很多的哩。”星野奶奶眼角眯起皱纹,回忆似地说:“花见小时候嘴特别馋,她妈妈经常上山采回来,用面粉裹着放下油锅里炸。樱良要是去京都的话,奶奶也去采点回来弄给你吃。”
    “好。”栗山樱良点了点头,笑着说:“我记得花见姐好像说过,她在山上采刺嫩芽的时候,做了好多首短歌和俳句。”
    多崎司眼神一亮,低头看着趴在自己胸口的星野花见:“还有这种事?快念给我听听。”
    “嗯...我想一下。”星野花见闭目陷入沉思,嘴里还藏着一块刚塞进去的樱饼
    在她思考的时间里,多崎司就定定看着她鼓鼓的腮帮,越看越觉得这吃货好可爱。
    “假使山野花,天天都会开......”她仍旧闭着眼,“后面是什么来着?我想想......又哪能如此想念它。”
    “对,就是这个。”星野花见睁开眼,神采熠熠:“假使山野花,天天都会开,又哪能如此想念它?厉害吧,姐姐大人十岁就可以作俳句了。”
    “姐姐大人最厉害了!”多崎司只想着夸她,才懒得管这首打油诗性质的俳句好不好。
    “那是当然!”
    星野花见骄傲的样子,像极了随风摇曳的山野花。
    “还有没有?姐姐多念几首给鹿见听呀。”
    妹妹拍着手催促,完全不管以自己的智商是否能理解姐姐念的是啥。
    星野花见看了妹妹一下,温柔地笑着:“给你念一首妈妈留给你的。”
    “嗯嗯!”
    “天天晚来上岚山,听得声声鹿儿唤;今夜怎么没听到,想必是它乖乖睡着了。”
    “妈妈...”星野鹿见呢喃了声,无精打采地垂下小脑袋:“鹿儿乖乖睡着了,妈妈怎么还不回家?”
    栗山樱良感同身受地轻叹一口气。
    “说起小樱,我心里还是觉得暖。”星野奶奶轻轻拍着小孙女的后背,“当年她是我们那镇子里的高中老师,刚雄也是她学生来着。”
    多崎司噗嗤地笑了下,凑到星野花见耳边轻声说:“难怪老师你也会对我这个小男孩下手,原来岳母大人也干过一样的事。”
    星野花见伸手揪着他的耳朵,不满道:“好好听奶奶说话,不许插嘴。”
    “他们俩结婚后,小樱当老师,刚雄做生意,也算过了一段很好的日子。”星野奶奶打量着俩人,语气温和:“90年代经济危机,刚雄生意失败,欠了一千多万円的债。碰巧花见又刚好出生,家里的生活因此变得拮据起来。”
    “后来呢?”星野鹿见仰起脸问。
    奶奶伸手摸了摸小孙女眼角的泪珠:“后来,你爸他打算离开老家,来东京拼博一下。”
    “为什么要来东京?”小孙女问,“当老师收入也不错嘛,一千多万慢慢还总是能还清的。”
    “因为你姐和你妈一样能吃啊,家里当时都快养不起这两人了。”
    星野花见嘿嘿笑了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脸埋到小男友脖子上。
    多崎司搂着她的腰,安静倾听。
    “刚提出离开京都那会,遭到了小樱娘家人的一致反对。刚雄当时内心和很踌躇,甚至萌生过离婚的想法,想自己扛下所有的债务,让小樱带着花见过上好一点的生活。后来还是小樱说了刚雄一顿,才把他这念头打消。夫妻二人带着花见一起去东京,才有你们现在的生活。”
    “幸好没离婚...”星野鹿见拍着胸口,后怕地说:“要是离婚了就没有鹿见了。”
    栗山樱良好奇地问:“当时阿姨和叔叔说了什么?”
    “这我知道。”星野花见抬起脸,“那时我躲在房里偷偷看着他们,到现在都还清晰地记得妈妈说过的每一句话。”
    多崎司催促道:“快说来听听。”
    “好。”
    星野花见坐直身体,她模仿着当时妈妈面对爸爸的神情,用同样的语气对着多崎司说:“我喜欢你,所以才会嫁给你,一点都不后悔。我认准的东西是不会轻易撒手的,不管未来多苦多累我都认。只要我们还用着同一瓶洗发水,用着同样的碗筷,用着同样的杯子,就连内裤,就连衬衫,都是一起放进洗衣机。这样的生活不就已经足够幸福了吗?”
    多崎司轻轻抚摸她的脸颊:“怎么不说了,接下来是什么?”
    星野花见眨了眨眼,如秋水盈盈般的眸子里,有倾诉不尽的情意。
    “你确定要知道接下来是什么?”
    多崎司点了点头。
    大可爱一拳头轻轻砸在他鼻子上:“接下来我妈就把我爸揍了一顿,然后一家人收拾东西连夜去东京咯。”
    “哈哈...”星野鹿见兴奋得到接跳了起来,手舞足蹈地说:“姐姐,快揍他一顿给鹿见看!”
    “花见姐,我也想看。”
    栗山樱良看热闹不嫌事大。
    多崎司恼怒地瞪了这二人一眼,双手抱头,弱弱道:“下手轻点。”
    树叶的影子隐隐约约地投影到茶室糊纸拉门上,星野花见握紧拳头,连续敲了他好几下。
    与其说是揍,倒不如说是打闹。
    多崎司瞅准时间,反手抓着她的双手,牢牢握住。
    一片笑声中,星野花见清澈的眸子隐约地反射出柔光,盘起来的乌黑秀发散乱下来几缕,被他咬在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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