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时候,二宫诗织被赶到镇子上买饭。
    趁着两人独处的间隙,二宫妈妈抓紧时间和多崎司聊了一会。
    “多崎君,”她妈靠着床头坐直身体,说话的语气很温和,“这样这样称呼你可以吧?”
    “没问题的。”多崎司像个小学生一样正襟危坐。
    病房里的空气混浊,充满各种异味,呆了没多久,他便有些不自在地频频往紧闭着的窗户看过去。
    “能不能和我说说你的经历?”二宫妈妈问。
    “孤儿。十六岁,学习成绩很好,运动天赋也不错,目前正在学意大利语。做过便利店兼职,现在是一家咖啡店的小股东。”
    “小股东?”
    “嗯,一个很关心我的姐姐送的。”
    “倒也不错。”二宫妈妈点点头,附带微微的一笑,“帮我打开窗换一下气可好,病房里太闷了,我看多崎君也有些难受。”
    “您的身体不要紧吗?”多崎司迟疑地看着她瘦弱的身子。
    “没关系。”二宫妈妈把被子往上拉了点,盖住上半身,“我把被子盖好就行,况且老是闷着对身体反而更不好。”
    “有道理。”多崎司站起来,打开窗字一角。
    风从海上吹来,风车叶子缓缓转动,后面是辽阔的天空。
    蓝色背景下漂着的云朵,是残留着秋天韵味的雪白的云,有着仿佛刚用刷子刷出来的新鲜色彩。
    床头的柜子放着热水壶、水杯、碟子和小时钟。碟子上放有一些水果和零食,多崎司给二宫妈妈倒了杯水,把第二颗气血药加进去的同时,顺便问道:“有想吃的东西吗?”
    “给我削个苹果吧。”二宫妈妈接过水杯喝了口,声音比刚才听起来多了几分湿润感。
    苹果属于低升糖指数水果,果肉里含有一种叫槲皮素的抗氧化剂,有助于调节餐后血糖,是为数不多适合糖尿病人吃的水果。
    白色窗帘在风中微微摇曳,盆栽里的黄色花朵摇摇摆摆。
    多崎司拿着刀,慢悠悠地削着苹果,果皮就像一圈圈那样弹簧完整地掉落。
    一位护士走进来,三十来岁的女性,面相很亲切,胸前的塑料名牌上写着【佐藤】的字样。
    看到屋里有陌生人,她诧异了下,然后向多崎司微微笑着点了点头,接着询问了二宫妈妈一些事,测量体温,检查点滴的剩余情况,再圆珠笔在记录纸上写下几个数字。
    既定的工作完成,佐藤护士把记录板夹在腋下,冲着多崎司一笑:“这位就是诗织的男朋友?”
    “长得还不错吧?”二宫妈妈炫耀似的问道。
    “当真是俊俏。”佐藤护士脸上浮起欣慰般的笑容,稍稍歪着脑袋,然后看到多崎司手上的削好皮的苹果,乐道:“从削苹果的技术上来看,也不是个娇生惯养的孩子,诗织运气不错。”
    “我的运气也不错。”多崎司点点头。
    佐藤护士哈哈笑了两声:“她真是好女孩。照顾母亲无微不至,细心坚强,人又漂亮。你可得好好珍惜,不能放弃她哦。”
    “不会放弃的。”多崎司郑重地答道。
    “那就好。”佐藤护士轻叹了一声,略带批判意味地开口,“现在的年轻人,根本就没耐心照顾病人。甚至根本不到医院来,一放假就跑去冲浪啦约会什么的,一天到晚只顾着玩。真过分!”
    “说起来啊,诗织小时候也很爱玩。”二宫妈妈接过话,“留着一头男生的短发,上树掏鸟窝下河玩泥巴什么都干,我一直怕她没人要来着,才强迫她留起长头发,教她怎样学着温柔一点。”
    “很有趣呀,假男孩也蛮可爱不是吗?”
    二宫妈妈开心地笑起来:“她的脾气很犟,以后还要劳烦多崎君多包容一下才行。要是胡乱发脾气了,可以来找阿姨,阿姨帮你教训她。”
    是挺犟的。
    多崎司心想,这几天来小可爱的股价一点变化都没有,可见她表面上展现出来的幸福和满足,与她心底真正的那一面完全不同。
    至于小可爱真正的一面......还蛮令人束手无策的。
    “欸,对了,多崎君我和你说......”
    佐藤护士和二宫妈妈一起,讲了许多二宫诗织小时候的糗事,多崎司安静地聆听,脸上不时闪过笑意,交谈氛围非常融洽。
    二宫诗织回到病房时,刚好听到妈妈在说自己六岁那年发生的一件事。
    “有年冬天,我们家的买了一批小鸡回来养。诗织特别喜欢其中的一只,便把那只鸡带回被窝一起睡觉。结果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床上到处都是鸡屎,鸡也被压扁了......”
    “她好笨哦~”
    多崎司笑了几声,忽然听到门口有声音。
    回过头一看,才发现小可爱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正倚着门框默不作声地看自己的鞋面看。
    他赶紧止住笑声,起身走过去:“一起吃饭吧,我都饿得走不动路了。”
    来到门口,二宫诗织直接把他拽走廊,然后自己闪身进入屋内。
    多崎司准备跟着进屋,她却抵着门,不让他进。
    “喂,我还在外面呢!”多崎司轻拍着门。
    “都怪你!今天诗织酱丢死人了!”二宫诗织满脸通红,死死抵着门就是不让开。
    病房里另外两个中年女人,眼神里满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大的讨人嫌。
    “妈~”
    二宫诗织哀嚎了声,绝望地用手捂住脸。
    “诗织快开门。”
    “不开不开,你和那只臭鹦鹉一起说个够去吧!”
    佐藤护士走到门口,轻轻拍了拍二宫诗织肩膀:“我要回去写报告咯,诗织也不打算开门吗?”
    二宫诗织从指缝里露出一点视线看她:“佐藤阿姨也帮着他们欺负我了......”
    “谈恋爱不就是是这样的么,”佐藤护士轻轻歪着头说,“希望了解恋人更多一点,最好就是全部。多崎君乐于倾听你的过去,并且喜欢你的过去,天大的好事呀。”
    “你们就是歪理多!”二宫诗织放弃似的让开门。
    佐藤护士走出去,搞怪似的冲着多崎司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加油哟,少年。”
    多崎司没有急着进屋,而是在走廊上和她聊了一会二宫妈妈的病情。
    “现在的情形怎样?”
    “好转得令人难以置信,像是假的那样。”佐藤护士惊叹地说道,“看这两三天的化验结果吧,如果能顺利好转的话就是医学奇迹了,到时再转去札幌的大医院复查一遍。若是不顺利,就只能敖依照先前做好的最坏打算来处理。”
    “麻烦您了。”
    “客气。”佐藤护士点点头,压低声音说道:“二宫妈妈家有糖尿病遗传史,所以诗织的身体状况,还请你多留意一下。”
    中午的医院喧声四起,医生、护士、探病客人挤在一起。
    大家在聊着疾病的话题,走廊就如同封闭的地下通道,声音嗡嗡回响。
    多崎司走进病房,关上门把声音隔绝掉。
    “kiki,过来吃饭。”二宫诗织坐在桌子前吃午饭,一旁就是窗户,外面吹着风,海岸线上的白色风车慢悠悠地旋转。
    几只海鸥蹲在防风林的树梢上,闭着眼睛,任由风吹乱羽毛。
    午餐是奶油炸肉饼、马铃薯沙拉、炖品、白饭和味噌汤的定食,整齐地装在白色塑胶餐具里。两人的胃口都不错,津津有味地全部吃完。
    “kiki,你还饿不饿?”二宫诗织啜味噌汤问。
    “可以了,留多点胃口等晚上吃诗织酱做的饭菜。”
    “才不给你做。”二宫诗织白了他一眼,回头看向妈妈,“要出去散散步吗,kiki力气大,可以把妈妈抱上轮椅。”
    “不了。”二宫妈妈摇摇头,看向多崎司,“趁着诗织也在,多崎君说下你们俩以后的打算好不?”
    多崎司用纸巾擦了擦嘴唇:“下个月2号是修学旅行,我打算和诗织直接从旭川飞去京都和同学汇合,这件事还请阿姨同意。”
    说话期间,他悄悄留意着二宫诗织的表情。
    果不其然,小可爱听了这话后,马上就像是逃避那样低垂下眉眼,一声不吭。
    “我当然是同意的。”二宫妈妈温和地点点头,“在那之后呢?诗织在东京的生活,才是我这个当妈妈更关心的。”
    “这还请阿姨放心。”
    “我倒也不是担心,”二宫妈妈说道,“只要互相喜欢,什么困难都可以克服。我还是了解自己女儿的,她不会怕困难,怕的只是不知道多崎君能不能一直保持现在的热情。”
    “当然会一直都有。”
    “如果做不到的话,阿姨会去东京找你算账的哟。”
    “我这就把地址给您。”
    两人谈话结束,一直沉默着的二宫诗织才抬起头,用指尖咚咚地戳着多崎司的大腿。
    “坏家伙。”她骂道。
    “怎么回事呢?”多崎司歪过头,“难道你认为我说谎了?”
    “呸呸。”
    “诗织,”二宫妈妈训斥道,“淑女一点。”
    二宫诗织立马端坐好,从抽屉里取出课本:“诗织酱现在要开始复习功课啦,请二位不要打搅她。”
    多崎司把凳子挪过去,贴着她坐好:“我来辅导你。”
    “不要不要!”
    “好歹我也是年级第一,给点面子行不?”
    “不给不给。”二宫诗织稍稍歪头,格外明亮的眸子看了他一眼,“我遇到不懂的可以找小樱良问,没你的事。”
    “她哪有我懂?”多崎司握住她的手,表情非常严肃,“再说了,可以陪诗织酱走到最后的人只有我,她一个伪百合才不能给你带来幸福。”
    “啊~说什么!”二宫诗织飞快地捂住他的嘴,又心虚似的回头看了眼病床。
    二宫妈妈正在笑眯眯地打量着自己女儿。
    在她的注视下,二宫诗织害羞地低下头,脸上飞起溅起一片红霞。那双秋水般澄澈的眸子里泪光隐隐,像是蕴含有倾诉不尽的情意。
    心中微微一动,二宫妈妈翻了个身,背对着两人,“妈妈已经睡着了,你们继续好了。”
    一时间,病房里静得可怕,只能听到三个人轻微的呼吸声。
    二宫诗织反握紧多崎司的手,眼睛已经不像刚才那样清澈。黑漆漆的瞳仁像一颗坚固的结晶,既光润,又蕴含着强烈的个人意志。
    那究竟意味着什么?
    多崎司知道。
    他没再说话,只是把手伸进她的羽绒服之下,搂着她紧凑结实又富有质感的细腰,让她依偎在自己的怀里。
    两人抱在一起,静听时光流逝,直到黄昏的来临。
    天空染上绚丽的晚霞。
    洒在寂寥小镇上的阳光逐渐暗沉,呈现出琥珀般的光泽。
    温柔的太阳光线从空中款款飘落,多崎司稍稍低头,看到她光滑脖子上的细微汗毛闪动着金色的光泽。
    到了五点半,天色忽然一下子阴沉起来。
    天空彤云低垂,告诉人们真正的大雪随时都可能袭来,眼下不过是短暂的间歇。从医院的窗口往外看出去,海面上黑压压的一片,冰凉而压抑。
    二宫爸爸在下雪前赶来到医院,用车把多崎司和二宫诗织送回家后,又驱着车下山。
    推开门,炉火已经熄灭,但周围尚有余温。
    二宫诗织一屁股坐在廊檐上,身体倚着廊柱,把视线投向院子。墙角的柿子树上挂着冻结了的冰柱,强风吹来时候,积雪哗啦啦掉下的声音不绝于耳。
    “喂,回来。”多崎司边给炉子生火,边喊道:“不冷吗?傻瓜。”
    “北海道人一点都不喜欢雪哩,”二宫诗织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一到冬天,光是清理积雪就要累死人了,就算是驴子都受不了何况是人?北海道的本地人,最讨厌的就是下雪天了。
    多崎司站起来,朝她走过去。
    屋外下着大雪,没有月亮,马路已经结冰,黑漆漆的村庄隐约传来冰裂开的声音。山村农舍的微弱灯火在寒峭中闪烁,好像在啪啪作响,快要绷裂似的。
    发现多崎司走过来,二宫诗织赶紧双手抱着廊柱,把胸脯伏在护栏上。
    这种倔强姿态在寒冬夜色的映衬下,无比的坚强。
    “回屋再说。”多崎司分开两手抓着她胳膊,一边使劲把她往后拽一边说:“天这么冷,要感冒的!”
    手指碰到她的脸颊,她的头发,还有木头廊柱,凡是手触到的东西,都头一回感到冷冰冰的。
    二宫诗织紧紧抱着栏杆:“让我就这样再坐一会儿。”
    “回屋再说。”
    “不嘛!”
    “少给我玩这套!”多崎司横下心来,直接咬着她把她胳膊掰开,整个人把她抱着走进屋内,顺便一脚把门踹上。
    进了屋,温度顿时上升。
    二宫诗织依旧是无精打采的模样,低下头来,一声不吭,把两只胳膊和两条腿深深地伸进被炉里取暖。
    “到底怎么了?”多崎司挨着她坐下。
    “你明天就回东京吧。”
    “尽说傻话。”
    “行了,你去睡吧。我就这样。”
    “为什么我明天就要回东京呢?”
    “不回去了,”二宫诗织把脸伏在被炉上,“就在这呆一辈子吧。”
    “没意思。”多崎司伸手揽着她颤抖的肩膀,“不要闹别扭了,有什么事好好说不行吗?”
    “谁闹别扭了?”二宫诗织用头撞了他一下,“我才不闹别扭呢,我只是难受。”
    “那么……”
    “哎,人家难受着呢,不要说话不要碰我。”
    “哦,”多崎司另一只手搂住她的腰,“只是抱着,又没把你怎么样。”
    “讨厌!”
    “你也真傻。”
    “心里难过。”二宫诗织拼命地摇头,“你还是回东京去吧,不然我真的超级超级难过啊。”
    “没问题。”多崎司说道,“我本来也打算明天就回东京的。”
    “欸,什么?”
    像是忽然遭受到惊吓那般,少女脸色刷地变白,她双手一下子搭在多崎司肩膀上,“不是说要到二号吗,明天才三十一啊,怎么忽然要回去?说话不算话的骗子,大骗子,你就知道骗人!”
    “舍不得我走?”
    “当然舍不得啊!”二宫诗织冷不防地搂住他的脖子,闭上眼睛用额头在他胸口一阵乱拱,用激昂的语调说:“你就是这点不好,你就是这点不好!”
    “到底哪点不好?”
    “你心知肚明!”
    吼了多崎司一句,二宫诗织躺下来,脖子以下的部位缩进被窝里,睁开温柔而湿润的眼睛:“真的,你明天就回去吧,不然诗织酱真的舍不得你走了。以后每年来看我一次就好,我还在这里的时候,每年一次就行......”
    近乎悲戚的嗓音,仿佛是冷风吹过某座雪山的回音,久久地在多崎司耳边萦绕。
    - 肉肉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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