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这个想要和卢婧文走的之外,还有三名ai,希望从事启智公司现在的一部分工作——启智公司现在运营的范围很广,除了核心的ai艺术创作领域,还和本时代的许多其他公司一样,经营着不少冬眠区,旅游业,还持有许多基金、股票,在以前,这些资产基本上都是可乐自己打理。
    以后启智总部会被荷兰政府控制,所以可乐必须把这些资产交给其他ai,出于分散风险的考虑,他认为分别让三个ai各自掌握一部分,是一个稳妥的选择。
    剩下的六名ai中,有五个希望能够给他们自己定制一个机器身体——在当前的技术条件下,这一点并不难做到。当然,他们也知道在当前的舆论环境下,这是一件很冒风险的事情,所以他们的要求只是,在隶属公司的亚速群岛上拥有身体。
    从法理上来说,亚速群岛现在依然是葡萄牙的领土,虽然公司买下了这些岛屿,岛屿上仅有的几户居民也被迁走,但只要葡萄牙政府想起来,依然可以赎买回来——具体的金额,在合同上有详细复杂的规定。但根据可乐对葡萄牙政府的观察,他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小——葡萄牙的人口并不多,在本土经历了冬眠潮的冲击之后,许多时候,国家现存人口连一个基本的政府运转都难以支撑,恐怕不会有精力,再来经营大西洋中间的几座孤岛。
    所以从现实来说。亚速群岛完全是启智公司的独立王国。
    这8名ai的“分配“要求伍哲都同意了,除了启明以外,就只剩下一个。他的名字叫启默,形象是一个和伍哲差不多的中国脸年轻人。
    “我想冬眠,”启默说,“这个世界上我找不到自己想要的生活……把我放在存储器里,像你们人类一样冬眠吧。如果未来有一天,人类和ai能够平等相处,再把我放出来。否则,就让我一直沉睡。”
    可乐惊讶的看了伍哲一眼。发现伍哲也同样惊讶的看着他。
    ……
    差不多每十几秒钟时间,卢婧文都会忍不住抬起头,朝着个人影院的房间门看上一眼。房间里始终是一片安静,卢婧文不知道可乐现在跟伍哲都在说些什么。有没有提到自己……卢婧文心里是忐忑的,自己的要求能否被满足还是其次,她怕的是可乐和伍哲会像60年前一样,在不告知她的情况下,独自行动。
    客厅里有最好的音响,还有刻意被做成古董模样的唱片机,边上叠着好几张唱片。卢婧文刚开始以为这个唱片机只是摆设,但是尝试了几次之后她发现,这个唱片机是可以工作的。她拿起最靠近唱片机的一块唱片,看了一下标题——21世纪经典轻音乐,唱片的封套上。是一个如天使般的女孩,散着长发,抱着吉他。
    音乐响起的时候,卢婧文也闭上了眼睛。这首曲子是陌生的,但音乐中,却带着某种能够直抵心灵深处的力量。这种魔力让她的刚才的烦躁逐步平复下来。
    音乐停下,卢婧文睁开眼睛。伍哲就站在她对面,俩人目光接触的时候,伍哲问她:“既然是你想要ai,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
    “因为我想,可能ai会比人,更能理解我的想法。”
    “可最终要是要我来做选择,”伍哲的面前,就放着刚才拿进去的手提箱,“如果你直接问我,说不定我不会拒绝。”
    卢婧文看着伍哲,脸上的表情很平静:“我听可乐说,是有一个ai主动想加入我们。”
    “但我不能放他,”伍哲说,“我听可乐说过一些你的想法……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么坚定的认为,人工智能是一种更高级的生命状态。”
    “难道他们不是吗?”卢婧文反问。
    “我们不是上帝,你也不是,我们没有权利来划分一个水准,划分所谓的高级低级。”
    “不,我们有,”卢婧文的声音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坚决,就像是水凝成了冰,“我们一直都有,而且一直都在这么干。在过去的人类所有历史中,我们一直在做着各种各样的区分。我们认为自己比动物高级,因为我们有一颗更智慧的大脑;我们曾认为人类的一部分比另一部分高级,因为不同的肤色和文明状态;即使在今天,这样的区分依然存在,仅仅是因为一部分人有钱而一部分人没有……即使在ai领域,按照资源占有量,ai之间依然存在着区分,一个ai在超级计算机中,工作效率顶得上一亿个在个人电脑。”
    伍哲没办法反驳。
    “当我们对着其他人品头论足的时候,我们会认为这是理所当然,我们总是能够第一眼看见自己的优点和别人的缺点——但是换一个角度,当别人来品评我们自身的时候,反而是难以接受的。
    人的思维能力比不上ai,技术越发展,这一点也将会越明显——也许未来,每一个ai都能拥有一个超级计算机,但是你能想象,每一个人都会拥有一堆大脑吗?
    所有的人类现在依然有着各种各样的借口,网上这类资料能找到不知道多少——大部分科研工作是人类做的,是啊,我们不允许ai进入这个领域。大部分艺术创作是人类做的,是啊,所有的创作领域现在组成行业联盟,共同抵制启智,甚至通过立法来限制启智的作品,甚至还有人断言,被创造物的智能不可能超过创造者……哼,可现在我们还没找到那个全能的上帝,或者捏土的女娲是吗?”
    伍哲依然没办法反驳。他唯一能够说出的理由是:“也许你说的道理都对。但你的做法太激进……”
    “激进?”卢婧文笑了,“难道我们还不应该激进吗?ai已经出现了,已经开始影响我们的生存状态了……我毫不怀疑。未来的某一天,人类的孩子不再需要工作,不再需要学习,到时候我们会活的像饲养场里的动物——现在几乎已经就是了。
    是的,也许我们可以通过暴力控制住ai,也许,但那时候人类还有什么尊严和未来可言?早点认识到这个差距。起码我们还可以有所尝试,而不是在冬眠柜里等死。
    当然。更糟糕的是,我们现在没有意识到危险,或者说,只是一味的回避这种危险——就像那些反对ai组织干的一样。他们表现的越是狂躁,就越能说明人类内心的怯懦。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已经害怕挑战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未来有一天,我们控制不住ai怎么办?”
    “那就连被饲养的资格都没有了。”一直以来,伍哲都没办法想象为什么卢婧文会去做那么多蠢事——现在,他大概已经有些理解了。与其说她是在为ai争取权利,其实更多的,还是对人类未来命运的担心。
    但理解不代表同意:“思维能力是一个文明的重要部分。但远不是最重要的部分,暴力才是,而且永远都会是。”在这个问题上。伍哲是坚决的人类主义者——他可以给ai自由,给ai尊重,但如果ai有一天掌握了能够威胁人的东西,他相信自己不会犹豫。
    卢婧文没有再说话。在看到伍哲面对艾达的选择时,她本以为伍哲和自己是一类人,但是现在。她知道伍哲更像他的老师,他的怜悯是有底线的。
    伍哲叫来了酒店的主管。把手上的手提箱交给他,然后走到唱片机面前,重新播放了刚才的曲子。
    卢婧文站起身准备离开,伍哲又说:“可乐让我告诉你,给你账户上托管的那部分钱,大部分已经收回来了,但剩下的你可以留着。”
    卢婧文停了一下,但没说话。
    “他还让我告诉你,不要多想,钱只是钱……看来这句话是多余的。”
    “技术越发达,钱能买到的东西越多……”卢婧文摇头,“他这是在怜悯我,但我别无选择。”她的社团并没有稳定的经济来源,能够得到的经济支持,大部分还是来自组织内成员自发的捐款。社团的成员的成分也比较复杂,卢婧文相信有一部分人是真正理解了自己的想法,并真正愿意付诸行动,但也不可避免,有些人只是为了能够搭上社团“公费冬眠”的顺风车。
    “……钱对现在的ai来说,真的只是数字,”伍哲说,“你总是愿意把其他人的行动,用自己的观念来诠释。”
    卢婧文这次没有再和伍哲争辩什么,只是说了一句:“晚安”。便一个人走出门去。
    偌大的房间,卢婧文一离开,伍哲顿时就觉得空的让人有些不安。窗外的闪电咆哮刚刚停歇下来,但大雨还是哗哗不停。伍哲站在窗户前往外看,能看到黑色的海面上,汹涌的波涛上还有一些亮着灯的船只。
    伍哲打开手机,可乐告诉他,那些船都是自动驾驶的旅游船——现在很多人就爱找刺激,特别是在这种不良天气下出海。但其实也没什么危险的,这些全封闭的、特别设计的船只,即使是被海浪打翻到了海底,依然能够保障里面人的安全。
    因为上半夜在飞机上睡了,加上刚才的一番谈话,现在的伍哲已经完全没有了睡意。看看时间,已经是快接近天明,伍哲就坐在窗前,看着眼前黑暗中的大雨,看着那些在波涛中起伏的船只,把自己紧张的思维随着音乐的旋律,就像拧发条一样逐渐放松下来。
    他一项一项回忆自己从苏醒到现在,做过的每一个决定,一项一项的尝试去思考,去理解这其中的脉络,同时还有自己的逻辑——伍哲相信,以后类似需要自己做的判断还会有很多,也许会比这几次遇到的更重大,他并不喜欢这样做,但他同样也没了选择。
    恍然抬起头的时候,伍哲惊讶的发现海面的尽头出现了淡淡的白色,一轮朝阳就像在海平面下面逐渐烧起来的一团火,逐渐上升,慢慢的朝着海这边延伸过来。雨还在继续,但已经变得有气无力,漫天的乌云,正在朝阳的沐浴下成了万丈霞光。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伍哲脑海里跳出这两句话。但他知道自己肯定是不能照做的——老侯的葬礼就在两天后,他今天就得坐飞机回国。
    伍哲去卫生间洗漱,叫酒店的早餐——所有的饮食都是大厨现做,并亲自端进来的。早餐是很正宗的小笼包,做饭的同样也是一个中国人,姓李。在伍哲给他签名的时候,他才从这位厨师嘴里知道——这位厨师刚刚经历的三年的冬眠,但因为自己临时来雅典,他被唤醒并从荷兰总部坐了专机飞过来,只为了能够给伍哲做一顿早餐。当伍哲离开之后,他还得再做飞机飞回去,如果不出意外,会继续冬眠下去。
    伍哲昨天几乎想了一整个晚上,他自认为自己已经想清楚了自己的每一个决定,并确定它们都是无比正确,心安理得的——但是现在,他刚刚建立起来的信心,就被这样一个普通的厨师给击溃了。
    他找来可乐,详细询问了这家酒店因为自己,而冬眠过来服务的人员总数——可乐给出的数字是42个人,包括一部分的保安,专业的厨师,形象设计师,医生,甚至还有妓女——起码在荷兰,妓女是合法的。
    如果伍哲没有问起可乐这件事,这些人中的一小部分,可能还会一起坐飞机,跟伍哲去国内。
    “我从来不记得,我有提到过性的要求!”伍哲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可乐的这种做法——如果他是第一次认识可乐,知道他是一段程序,他也许不会说什么。但……
    “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人么?”
    “这和道德无关,”可乐说,“在荷兰,这是最正常不过的行为。我只是尽量考虑到你的需求,想让你每一次的苏醒,都能过的快乐些……”
    伍哲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东西,他本来以为自己是个无辜者,那些反对ai的人都是因为对ai的恐惧才会来针对自己,但现在他发现,也许他自己是搞反了——在那些反对者的眼中,自己或许已经成了,比ai更能让他们不安的异类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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