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利弗与玛丽坐在一株繁茂的橡树下躲避夏季正午的阳光,眼前绿草如茵、天蓝云白,知了声声嘶鸣。
    玛丽倚着他的肩膀,已经睡着了。细密的汗珠从细腻的脖颈上渗出来,显得皮肤洁白润滑……他真想低头吻上去。然而看了看她不住颤抖的长长睫毛,还是抬起头,并且用手揽住她的腰肢。
    四匹马儿正在草地上闲散地踢踏着,不时低下头去啃食翠绿多汁的嫩草,个个膘肥体壮、油光锃亮。
    于是年轻的马夫从嘴里出一声满足的低叹。
    已经到了夏月了啊……他这样想着,便轻轻将玛丽的身子托在地上,又将自己的外衣卷成一团,为她垫上了。
    然后慢慢起身,走到了太阳之下。
    阳光晒得的上身有些痒,汗珠渗得更多了。但他却闭上了眼睛,感受了一会儿周围的热量,然后从腰上的小包裹里,捻了一点黄色的粉末。硫磺味儿顿时扑面而来——因为这本就是硫磺。
    接下来他挪了挪脚、让自己站得更稳了些,抬起双手,开始轻声诵念一段咒文。
    这是一个低级法术,火球术。
    瑟琳娜老师曾经说过——对于一个初学者来说,环境因素的影响相当重要。根据周围的环境选择适当的法术,将能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
    今天这样的环境——夏季正午,温度极高。并且空气干燥。应当是施展“火球术”最好的时机吧?
    然而他随即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他分心了。
    在持咒的过程当中不可胡思乱想,可是老师当初一再强调的。这对于一位高阶法师来说也许是无关痛痒的小事,但是对于一位低阶法师则意味着……
    咒文最终完成了。但一点火花在指尖一闪而过,随后便腾起一股青烟与焦臭味儿。他连忙无声地张大嘴,握着右手连连甩着,同时转头去看有没有吵醒玛丽。
    还好……她依旧沉沉地睡着。
    再低头看手指的时候,现食指与中指的指尖都已经破了皮。还被烧起了几个小泡。
    又失败了。他垂头丧气地想——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学到下一个法术。老师不是说我有魔法天赋么?可为什么几十天了……连一个火球术都没法成功?
    傍晚时分他与玛丽回到宅子的时候,正赶上瑟琳娜在花园里乘凉。于是他与玛丽分开,自己则走了过去。恭谨地说了声:“老师。”
    瑟琳娜看了他一眼,随后现了他双手的异常,皱起眉头:“你的手怎么了?”
    “我……”他连忙将手往后藏了藏。但最终决定说实话,“我中午的时候,偷偷练习了一下火球术……”
    “成功了?”
    “失败了。”奥利弗懊恼地说道,“没忍住……分心了。”
    暗精灵法师想了想,说道:“把你的手伸出来。”
    奥利弗依言行事。
    随后现老师的脸上出现了某种奇怪的神色——像是有什么事情带给了她疑惑。然后她抬起头:“你用了硫磺?”
    “嗯。”
    “却只是伤到了指尖?”她挑了挑纤细的眉毛。
    奥利弗不清楚她在惊讶什么,只得点了点头。
    瑟琳娜微微摇了摇头:“整个过程说来听听。”
    于是他详细地将整件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想了想,又补充了几个小细节。
    瑟琳娜听过之后,眉头才舒展开了。然后严肃地说道:“你的想法没错儿——将环境对人的影响考虑了进去。然而‘环境的影响’,可并不单单指你周围的气温、湿度、风里等等——你身体对于环境的反应。也属于‘环境’的影响。我问你——抹硫磺粉的时候,你的手上是不是有汗水?”
    奥利弗恍然大悟地眨了眨眼:“您是说……”
    “多亏了那些汗水——它们同样影响了这个法术。要不然……”瑟琳娜看了他的手一眼,“你的两只手都要报废了。你以为什么每次要你试着施展法术的时候,我都会站在一边?”
    年轻的马夫这才后怕地喘了口气:“原来是这样……”
    “重申一次。以后在没有我的指导的情况下,不许一个人使用还不熟练的魔法。”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叹了口气,“我有皇家特赦……你却没有。况且现在那个莫名其妙的所谓‘议会’还在想着法地削弱皇权——一旦你被人现了,除非我们亡命天涯,否则你就只能乖乖上火刑架了。”
    听到这些话,奥利弗才心中一凛,赶忙答应了。
    实际上他自己都没想到。竟会有这么一天,开始跟着这位暗精灵学习魔法。
    按照老师的说法——现在具有魔法天赋的人越来越罕见,整个西大6上还活着的法师也许不过十五人——在冬月被她干掉了六个操法者之后。
    她不希望这一门神奇的技艺就此失传,因而才会在观察了他将近三十天之后,要他做出自己的选择。
    对于一个年轻的马夫来说……那段时间简直就是折磨。
    一方面是想要享受安稳幸福生活的愿望——那个时候,玛丽已经接受了他的表白。
    另一方面……一扇通向新世界的大门就在眼前,而自己手中还紧握着那扇大门的钥匙。
    在整整三夜的辗转反侧之后,他终于横下了心。
    于是他成为了西大6之中,不过二十位的操法者当中的一员。
    随后他便知道了有关第一代艾林大公爵的、更多的故事,并且被深深地震撼着。现在。每天经过那座摆放在瑟琳娜魔法实验室当中的雕像身边时,他的心中都会生出某种复杂情绪——钦佩、失落、惋惜兼而有之。
    原来这雕像……在百多年以前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便是说,见到这雕像就是见到了他本人么?
    然而雕像脸上的两道泪痕是怎么回事,老师却一直没有说,他也没有问。
    新历二十一年的夏月便这样匆匆流逝。奥利弗向瑟琳娜学习着魔法,并终于在夏月的末尾成功施展了一个小火球。
    他与玛丽的恋情则越来越美好,他们打算在冬月的时候成婚。这样将来的孩子便会在第新历二十二年秋月出生——不会太热。也不会太冷,又是收获的季节。
    除此之外,宅子里并无大事。唯一几件令巷头街尾的人谈论了几天的。又都是国家大事。
    据说东北边的因纳德立共和国同东大6的人打起来了。原因是那个国家的统治者认为东大6输送进来的低价产品令国内的商人破产,因此提高了关税。东6人在几次交涉都得到强硬答复之后跨越代瑟雷特洋开来了六艘军舰,并且炮击了港口城市奎因。
    因纳德立人很快派出了使者求和。并且签订了条约——具体内容当然不是他们这样的平民百姓所关心的。
    然而他却见到瑟琳娜老师拿着一张从帝都来的邸报,显得忧心忡忡。
    另一件事则生在帝国境内……据说议会打算从皇帝那里夺走立法权。这些日子跟随瑟琳娜老师学习语言,此类事情他也有了些大概的理解。立法权,不就是——当某一天皇帝想要将某处变成皇家财产,便制定一部法律,说明此处是皇家财产这种事吗?
    虽然老师说他的理解并不完全对,但也算可以这样解释。
    那么这样一来,以后帝国究竟是谁说了算?是皇帝,还是议会?
    受到老师的影响,他对安德烈大帝凭添了不少好感。因而在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年轻的马夫很是气恼了一阵子。后来想一想……那些事情离自己实在太遥远了,想了也是浪费时间罢了。
    不过仍觉得心中不平。据说议会的议员们同时也都是贵族和大商人……那些商人们趾高气扬的样子,他可不喜欢。
    到了秋月末尾,瑟琳娜老师决定外出。
    因为因纳德立那边似乎又出了事。那里的商人们向政府施压,要求再一次提高对东大6商品的关税。在很久没有得到答复之后。他们烧毁了不少东6人开设的货店,并且将他们都吊在桅杆上绞死了。
    当地的政府似乎采取了坐视不理的态度,于是东6人又开了军舰过来。
    不过这一次来的是两支舰队……一共四十艘船。于是战火又燃烧起来了。对手则是商人们组织的来自多国的雇佣军。据说亚丁的“圣约翰骑士团”也参与其中,并且派遣了一支配备了火枪手的新军。
    奥利弗不清楚老师想要去做什么。然而从她终日紧缩的眉头来看,似乎哪里生了了不得的大事。
    于是在一个秋月的午后,他驾车将老师送出了城。然后看着她骑上马,消失在密林小道之中。
    接下来……就无事可做了吧。他有些失落地想,只能多用些时间把彩虹喷射术也掌握下来,好在她回来之后送给她一个惊喜。
    瑟琳娜的魔法实验室,便交由奥利弗打理。他每日勤勉地打扫洗洒,还不忘清洁那个雕像。于是他另有了一个现……
    这雕像的质地异常坚固。某天他在搬一张桌子的时候,不小心将桌角碰到了雕像的胸口——那里正有一缕长洒下来,落在袍子的一颗纽扣上。这缕细与纽扣之间是镂空的——大约能够穿过一根手指。而桌角正撞在那缕头上。
    他急忙将桌子丢在一旁,去看头……却现一点儿都没坏。
    于是他松了口气,将目光投向桌角——那里留下了一道白印。
    这件事让他之后更加小心,并且在清洁雕像的时候会情不自禁地将目光落在那缕头上。梢正对着纽扣四个扣眼最上面的那一个。
    时光匆匆而过……秋叶落下,第一场冬雪降临了。家里人催促他与玛丽成婚。然而他执意要等瑟琳娜回到宅子里。此类烦心事导致他一连几天都无法集中精力,最后只得打算好好歇上两天,再练习那个“彩虹喷射”。
    然而另一件事不可思议的事情生了。
    与其说是生,倒不如说是现。
    那天下午他照例清洁雕像的时候,突奇想,决定用柔软的棉球将雕像衣角的缝隙好好擦洗一遍——毕竟这位在百多年前曾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就在他擦洗到那缕曾经撞过的丝的时候,他惊异地睁大了眼睛。然后又揉了揉、晃晃头,再次看过去——
    没错儿!
    秋月的时候,那梢正对着扣眼最上边的一个。然而现在……那梢已经覆盖了那只扣眼。滑到了中间!
    虽然只有那么一丁点的变化,然而这小小的细节却瞒不过对这雕像熟悉无比的奥利弗的眼睛。
    他张大了嘴,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三步。瞪着雕像的双眼,过了好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道:“你……在……你在……动?!”
    这雕像在动!!
    虽然动得极其缓慢,然而……它在动!那丝就是证明!
    他因这不可思议的现,头脑陷入了混乱,以至于再次后退了几步坐到椅子上,穿了好半天的粗气。
    然后种种猜测从脑海当中浮现出来——
    老师说过,某些法术的确会令雕像活性化……但那是指石像鬼吧?
    或者是某种连老师也不清楚的魔法?
    但他的头脑已渐渐清醒,接着现了一个问题。
    按照这样的度——虽然这度极其缓慢,大约一百天的时间才滑动了那么一点——然而一年有三百多天,十年便有三千多天。
    十年之间。这雕像的动作变化就可以被察觉了吧?那么百年呢?一百五十年呢?
    足够它跨出一步了吧?!
    可瑟琳娜老师百多年间一直恩佑着马第尔家……她没理由不现这个变化吧?
    那么就是说……他是在最近才开始了这种缓慢的变化?
    奥利弗最终确定了这个想法。但也无法再推测出更多的事情了。
    接下来,他站起身,战战兢兢地走到那座雕像面前,深深地弯下腰去鞠了一躬。然后鼓足勇气说道:“呃……撒尔坦迪格斯传奇师阁下……嗯……艾林大公爵殿下,我叫奥利弗史密斯。是您生前的好友……不,是您的好友瑟琳娜师的学生。如果您能够听得见的话……我在此向您表示深深的敬意,并且为我之前对您所做的唐突举动感到抱歉……我无意冒犯您,只是……”
    他觉得自己越说越混乱,到最后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于是便住了嘴。想了一会儿。他跑出了书房,然后……抱了两件斗篷走进来。
    又鞠了一躬,说道:“您看,这间屋子里没生火……现在已经是冬天了。假如您还有感觉的话,是不是会觉得有点冷?所以我再次为您奉上我的两件斗篷……嗯……瑟琳娜老师也许有更好的……可以配得上您的身份的,然而我没法自作主张。所以如果您不嫌弃的话……如果您……”
    他侧耳倾听了一会——当然得不到答复。
    于是便小心翼翼地将两件斗篷披了上去。一件绿色的斗篷,一件褐色的斗篷,披在这雕像的身上……奥利弗看了看,有些想笑。然而他在心中告诫自己那是对这位大公爵殿下的不敬,于是赶紧背过身去。
    到瑟琳娜回来之前,实验室里一共出了两次小小的事故,然而全都有惊无险。
    第一次是他不小心打翻了一瓶淡绿色的溶剂——没想到里面竟然是含有剧毒的气体。他被呛得晕头转向,又失手打翻了另一瓶。谢天谢地,竟正巧是解毒剂。于是他仅仅是咳嗽了三天。
    第二次是因为他练习“彩虹喷射”。这个法术失败了也不像“火球术”一样危险,因此他偷偷尝试了几次。没想到最后一次成功了……射线一出手,就直奔一面镜子而去。
    照理来说,会在同时被反射回来,然后……他这个人就从世界上消失了。然而那面镜子竟有瑕疵,射线被偏转了一个角度,从他的耳边飞了过去,打在墙上消失了。
    经历了这两件事,奥利弗心有余悸,情不自禁地回想起老师临走之前叮嘱他的话——
    一个陌生的魔法师实验室,是世界上最危险的地方。因为你永远不清楚什么东西上便附着这一个可以致死的法术,也不清楚一杯清澈透亮的水里会不会含有剧毒。
    唯一保险的方法便是远远地离开那里。
    眼下看来,即便是已经相当熟悉的、老师的实验室,也绝不是可以掉以轻心的地方。
    打那之后他行走在这屋子里的时候如履薄冰,生怕一个小心便触了某处老师忘记告诉他的法阵。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冬月的末尾,瑟琳娜老师终于回来了。
    奥利弗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雕像的异常情况原原本本地向她描述了一遍。
    然后他便看到老师的眸子里又爆出那种第一眼看到雕像时的光彩来。
    随后……她又像是想起什么,将目光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他从未见过那种表情,以至于完全弄不清楚眼前这位暗精灵师,究竟在心中揣测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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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写到一百万字了。
    真是……激动啊。
    不知不觉竟然有点舍不得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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