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知道巫景同这个人一向来雷厉风行,本以为他会推迟执行抄家之事,不曾料想,亥时一过,于厉生前脚刚走,他便发现了,这可使他够恼怒的。好啊,竟然敢私逃,别的不是,光这条便可以治你死罪,于是,就在那个晚上,他带着自己的骑兵,叫上几个能干的兵将,不管三七二十一,这次是决计要灭他满门!
    可是巫景同冲动的同时,也有理智的一面。他深知,他这次的最终目的,不是抄家,而是挖掘于家秘密,拿梼杌刀,夺走当家人脖子上的勾玉,从而达到“纵世”,因而于家人不能全杀,一定要留有活口。他说过,会让于厉生乖乖说出真相。
    于家的一些动作比较慢的小房,旁系亲属,还在慌张地收拾东西,结果被这巫景同带来的兵将吓了一跳。这次,准是得杀个措手不及了。
    整个于府当时上下有一百五十人左右,于敏湛身为当家人,带着几个长房老辈还有孩子们先行逃了,那是以最快的速度在逃跑。那可是与生命的赛跑。而大约有三十来个还在于家准备南逃的路上,另外竟有一百余个还留在于府。
    不过,如果再给他们充足的时间,他们是可以逃离的,完全有机会。可是,巫景同正如天空中雷电,来得太快了。
    巫将军头戴八瓣铁尖盔,身穿红色战服,外披铠甲,手握马槊和马刀,踩上马鞍,鞭策战马,带着浩浩荡荡的骑兵部队,就在那个不安定的夜里,穿过丛林跨过坑洼,直抵于府。
    “我堂堂从一品大将,战场上英勇杀敌,如今,还怕逆不了你这小乾坤!军营逃兵于厉生,以下犯上,私藏宝贝,在国家危难之际,临阵脱逃,当连坐处死,株连九族!”
    大雨滂沱,巫景同的声音如霹雳般振聋发聩。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口中所说的这一切,也会是他的下场。那是后来的事:魏忠贤弹劾巫景同卖国求荣,迎娶满洲钮祜禄氏,投奔女真清军,其罪当诛。
    他没有想到,兴师动众的这个晚上,会被人以为是起兵逼宫。谁说不像呢,抄家为何要亲自去,为何要穿着军服,带着骑兵呢!这也是魏忠贤弹劾他的理由。
    他也不曾料想,自己为朝廷戎马一生,驰骋战场,三儿殉国,白日里在军营探研战事,制定战略,步步为营,结果会被皇上以为是博取信任屯兵造反。
    这是他后来的故事。
    但是,此刻,他巫景同要的是于家掌控的天机,要的是梼杌刀和祖墓里的那个男孩儿。既然,你于厉生不肯说,于敏湛不肯给,那便抄你全家,杀他个片甲不留。
    骑兵齐刷刷地包围了于府,许多男女老少还在慌慌忙忙地收拾东西,他们脸上写满了恐惧,那是对死亡的恐惧。半夜,有的连衣服都没有穿好便跑出来,巫景同持枪直入,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惊慌惨叫:“啊!巫韦来了!巫韦来抄家啦!”
    话音未落,巫将军的槊锋已经穿破她的喉咙,殷红的鲜血直溅莲池。
    全府上下充斥着叫喊声和哭声,攻击这样手无寸铁的于府,他们可谓是“长驱直入”,杀人如麻,全凭一念之间。
    刀光剑影,血流成河。
    空气中飘着血腥味儿,有的仓皇逃窜,有的刚拔腿要跑,就被射杀而死。
    一个于家的年轻人站在楼台上,厉声吆喝:“我于府和将军有何深仇大恨?为何要在一夜之间抄我于府,灭我满门!”说着,泪水随即夺眶而出。
    巫景同一阵狞笑,后道:“深仇大恨?哈哈哈——藏匿,就是最大的不敬。只要你乖乖把于家的秘密告诉我,把东西交出来,我便放了你,放了你们所有人。”
    “我呸!”
    话罢,巫景同弓箭,怒目圆睁。那男子眼含泪水,后被一箭穿心,从楼台上翻下来,尸身不堪入目。
    在野心勃勃的巫景同看来,没有谁可以忤逆他,没有谁敢跟他提一个“不”字,既然之前好言相劝,你不服软,那便只能来强的了,谁叫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
    暴雨冲刷着鲜血,夜里,杀声震天,血流千里。昔日浪漫宜人的莲池,把血和尸体浸没,泛着赤红的颜色,令人作呕。
    有的人喜见血光,沉迷于杀戮,他们早已没了人心,何谈人性,而驱动他们的,是欲望。这些人活着的时候,早已面目全非。
    一夜之间,于府上下,一百余人,无一幸免。洗刷于府的,不是朝阳的焰色,而是人血的颜色;等待他们的,不是朝阳的到来,而是黑暗的笼罩。
    “禀报将军,全都搜过了,没有发现于敏湛和于厉生的痕迹,也没有发现梼杌刀……”
    巫景同狠狠地扇了他一个耳光,怒斥道:“没用的东西,人跑了你们不会追吗!传我令,给我往死里地追!他们肯定没跑远,能生擒的,重重有赏!”
    嗜杀狂魔终于愿意收敛了,他意识到自己做得有点过头了,他想保住厉生,带回去拷问,必能问出个所以然来。
    此刻的巫将军,似乎丢掉了所谓的名节,也放弃了平时的操守。这样的巫景同,等待他的,自然是终结者。原本一代柱国大将军,风水大师,政治家,军事家,是什么让他走上了这样一条不归路?
    哪怕此后自己犹如高山上滚马桶臭名远扬,那也值得。只要能拿到东西,破解秘密。
    就是这样,后来他便给魏忠贤等人便钻了空子,栽赃陷害他。不过,在巫景同灭于府,到他被五马分尸的这段时间,他的收获是最大的。尽管这来来回回不过三年的时间,但这三年,他才知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也是在这三年,他才找到他想要的。
    天已经快要亮了,于厉生紧握梼杌刀,扭头对于敏湛说:“主人,你不会武功,就由我来保护你吧!”
    “这梼杌刀本是当家人所用,可惜我却不会功夫,现在只能由你好好驾驭它了。说来,也怪我这家主太过无能,没能好好保护族人。”
    “主人!这一切皆因我而起,就由我了结它吧。您还有什么话要交代我吗?”
    “你听我说,我们现在去哪里都不是办法,要南下躲进于家祖墓估计已经没有时间了。只能下古山,去残虹古山!”于敏湛皱紧了眉头说道。
    忽然,身旁一红衣女子言:“主人,万万不可,若让他知道了残虹古山,不等于把于家的秘密的告诉他了吗?还请主人三思。”
    “红袖,如今已经没有办法了,无路可走我才出此下策的。残虹古山虽有天坑神物,但那只是于家机密的一部分,不足为虑。他巫景同再怎么有本事,也是不可能得到残虹甲的。”
    于敏湛的态度十分坚决,大家伙也都知道那是最后的一条路了。身旁的那位名唤红袖的女子便不再阻拦,退下指挥车夫把车驶向残虹古山。
    而于厉生自己呢,他写过一段话,用现代文翻译过来是这样的:巫将军知道我的确在隐瞒他什么,也知道于家守护的秘密有多重要。打那起,他看我的眼神就很奇怪了,他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出生入死共患难的将军了;兴许是我没有看清他的心吧。我知道这一天总会来的,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从此可以影射于厉生的内心世界,他表示意想不到,而又十分惭愧,因为自己的“说漏嘴”而让于家遭灭顶之灾。可是这种歉仄很快就转化为他护主的动力,别的不说,这也体现了他的勇猛与忠诚。
    而上面提到过的这个红衣女子,红袖,则是我之前遇到过的那个于家先人,那可能是于家人留给我的一个幻境。那这个女子确是真实存在的。
    红袖是江湖女侠,也是于家罕见的女性管事,于敏湛当上家主的时候,她便被提在于府服侍于夫人,也算作是贴身扈从。
    巫景同带着骑兵穷追不舍,此时天已大亮,堂堂从一品柱国大将军,带着府卫的骑兵策马奔腾,越过泥田,穿过野林,只为追杀于家人。这么浩浩荡荡的场面,当然是惊天地泣鬼神,很多当地的小清官都看见了,还愣是以为纵世国公带兵打仗呢。
    “这皇太极不是前不久刚被击退过一次呢?我可没听皇帝老儿下令主动出击,可这巫大将军怎么回事,带着人气势汹汹地杀去,难道是想给皇上一个惊喜吗?”
    “我看不见得是先斩后奏,这虎符可就在巫将军手里,说不定人家压根儿就没想打呢,兴许,是过去……加盟的……不过这要让当今圣上知道了,那必是要杀头诛九族的。”
    于家的人也没有料想到这巫景同会赶尽杀绝,看来绝对是不达目的不肯善罢甘休的。只不过大将军巫景同此举偏激了一些,他想抓几个人吧,那私下派几个身手好的杀过去或者是雇几个民间杀手拦截他们,何必自己穿着盔甲,还带着骑兵杀去呢?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是他要逼宫造反呢。
    不过这事儿起初也就那么过了,没什么热度,人们见了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姑且以为是边境又来犯了而这巫景同带兵打仗去了。可是有一些人可不这么想,他们认为这是个机会,这是他自己找死,在他们看来,巫景同此举无疑是聋子看哑剧,正中下怀嘛。
    “怎么办,我们于家逃出来的大概有三十几人,巫景同的箭是射不完的,我们已经只剩二十余人了,他们快马加鞭,再这样下去,我们恐怕得完了呀。”一个眉目清秀的小伙子坐在马车上担忧地说道。
    这小伙子名唤鹏斯,于家旁系后人,得称于敏湛为“五叔”。此人自小在于府长大,活泼开朗,嘴巴甜,于夫人一直把他当自己的孩子来看待。
    于敏湛见状便道:“让车夫再快一些,对了,前面有一个拐角,快一点过去,应该能甩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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