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淡淡地说道:“有人说,这古山的瀑流,由于水速的差异,所以将其认为是冥界之河,也就是三途河。而这十二品莲台的塔顶,是黄泉路,毕竟那儿曾见证过生死;而这业火红莲则是彼岸花;涅槃之石,则为三生石;血池旁边的那条栈道,是奈何桥;错金大门,其实是一道鬼门关;而那些血尸,干尸,凶尸,都是一路上陪伴你的孤魂野鬼,钮祜禄氏撒出的骨灰里带着的尸香,是曼珠沙华的花香。这样说,似乎合乎情理,只不过,我在找一碗孟婆汤。”
    听完他的话,我不知怎的心里一阵抽搐。他到底是谁?为何知道这么多?而且恰好这些都是我曾经历过的!
    令我惊奇的是,他所说的这一切基本上都吻合事实。难道残虹古山真的是按照死人入冥界的情节来设定的吗?这巫景同的脑洞未免也太大了吧。
    等等,九霄殿被人们认为是九重天,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又是怎么挂上钩的?
    我不由发问,他便说道:“生死之间,阴阳两界,无从划分。人们热羡的九重天,其实一直以来藏在地界之中。我想墓主人想表达的意思是,光明一直存在于黑暗之中,人所向往的,往往深藏于人心灵的恐慌之处。越期待,便越害怕。”
    他所说的并无道理。但是,巫景同一生都在逃避这种害怕,寻找那种期待。他想建立一个理论,又随即想要推翻他,因为他想告诉全世界,大自然这个金规玉律,只有他能破!
    这也就体现了他的性格特征。
    “可是我在等一碗孟婆汤,以洗尽铅华,忘却红尘旧梦,”他忽然激动地说道,“为了这碗孟婆汤,我会穷极一生,误入黄泉。”
    “我不怕误入黄泉,但我怕黄泉路上有人作伴。?可我害怕失去,是那种再也找不回来的失去。”我回答道。
    青衣必定是一个有故事的人,要不然绝对不会像我一样无聊到去了解冥府阴间的奇人异事。
    九重天乃心之所向,只伤黑白无常,自然万灵不可僭越,该入阴曹地府的,迟早会入!
    巫景同他区区一个凡胎肉体,怎能有非分之想?
    如今看来,青衣必是对这里的一切有十足的了解,而且我发觉,他的遭遇,竟和我的还蛮像的。
    青衣尚未曾告诉我,他是谁,来这儿所为何事,又何去何从,也未曾告诉我,带我进主墓室,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这种不愿开口不愿透露真相的风格,倒有点像陌家人。
    所以我现在严重怀疑他是陌家派来的。陌家行事风格独特,是一个神秘的存在。
    不过我一定会逼他说出来的,既然打算一起行动,不要求全都坦白,但起码一些简单的底细总要知道吧。
    等过了这瀑流,我便逮着他问,到那个紧要关头,他肯定会说的。
    只不过,他的眼睛看不见,行动危险,也不知道主墓室前面会有多少机关,他自己也说了,凶险万分,要不小心因为我的私心而害了他,那我便成了罪人了。
    但我还是选择相信陌家人的本领,他对这儿的一切都那么熟悉,按理说,应该不会出大事的。
    “对了,待会儿你只需把我带到那个地方,剩下的便交由我自己去做,不必再劳烦你了。”我说道。
    他顿了顿,道:“你不信我?”
    “不是。只是我实在是担心你这眼睛,毕竟那边的路你也不熟悉,很容易走岔的。”我解释道。
    他微微一笑:“那倒不会。对了,我帮你找到主墓室,出去以后你能帮我个忙吗?”
    “可以可以,你说。”
    “把我身上的这把佩剑带出去,交给遁世阁的阁主,陌老板。告诉他,替身已并,此后无人。”说着,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青衫剑。
    “你不跟我一起出去吗?”我疑惑不解地问道,“为什么呀?你相信我,我有办法把你带出去的。”
    青衣对这里很熟悉,若是他想出去,早便出去了。他或许一直是那种来去自由不受束缚的隐士,并不希望接触外面的尘世喧嚣。
    毕竟,他说过,他想要一碗孟婆汤,忘却所有,丢掉世事沧桑。就连他故友的老巢都取名“遁世”,自是不入世,不踏红尘。如此心愿,我岂能阻他?
    我其实觉得他守在这儿,像是在等什么人的到来,又像是在完成什么。
    “出不去了。”他忽而起身道。
    青衣的脸上写着哀怨和无奈,我本着一颗分忧的心,可奈何他却什么也不肯跟我说。或许,这便是陌家人应有的秉性吧。
    “我答应你。”
    他转过身,莞尔一笑。之后便只身迈向那个渐渐变小的瀑流,我收拾东西兴高采烈地跟在他身后,观望着这一泻千里的流水。
    欣喜之余,我却难免有几分莫名的失落。这失落,说起来莫名其妙,就好像我想要踏着轻盈的步子穿过瀑流,可现实却是沉重地挪步子。心也很沉很沉。
    破空直泻的瀑流如一道银白色的玉带,从看不见的片巅倾泻而下,挂在山上,蜿蜒飘下。喷烟吐雾,幽风阵阵。
    青衣带我走过那片瀑流,淋了一身热乎乎的水,不过拨开水花和云雾,什么湿润的气流凭空消失了。身后仍是如银河下泻的瀑流,脚边是清凌凌的水,波光涟涟的白浪轻轻地漫上脚踝。
    我扶着青衣,念道:“小心,小心。”
    说着,我便踩着那铺在地面上的石头,小心地趟过这不深不浅的水层。
    青衣慢慢地站到了我身后,他看不见,也只能由我带路。我本想以后让他拄着拐杖,可他却说不习惯,毕竟自己又不是缺胳膊少腿,只是一个盲人罢了。
    我忽觉胸口闷,接着又是隐隐作痛,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仿佛隐隐约约又能感受到那股戾气的存在。
    “阿轩,怎么了?怎么不走了?”
    “没事,我们走吧。”
    我搀着他,他便也开始走得蹑手蹑脚的,此时,一股怪风又开始在耳旁呼呼大叫。
    一阵紧似一阵的狂风扑面而来,这附近比夜晚还黑,眼前灰溟溟的一片,我们好像置身黑烟弥漫的一块水地,身后是白花花的瀑流,眼前是一团黑乎乎的戾气。
    呼啸的怪风肆虐地扯着我们的衣领,青衣怔怔地伫立着,握紧了腰间的佩剑,身子轻轻一颤。
    “你看得清眼前的路么?”他问道。
    我便说:“黑雾笼罩,不过我约略能看到一些屋檐的轮廓。那好像是一个邪气腾腾的阴宅。”
    夫人殿原本是一个明朝古宅,看来巫景同的主墓室也是一间古宅的模样,虽然是简陋了些,但外面煞气重重,就好像被孤魂野鬼缠绕着似的,令人作呕。
    青衣说道:“这儿最开始是一个很大的天坑,天坑里埋着一种会发光的东西,古代人认为,那些东西是神物。自打巫景同发现了残虹并进了错金门后,他便把天坑进行改造,把这儿的一切当成他的住宅。百尸公的真身,应该就在这座阴宅里。”
    我走近那阴邪的老宅,心里想着:终于到了,九重社,无卫部族,四块玉,甚至是于司宸费尽心血要找的地方,给我找到了!就是这儿了,于家的列祖列宗们,我找到东西了,可以回家了。
    当我看到这座阴宅的时候,我是满心欢喜,如获至宝,我甚至拽着青衣让他也高兴高兴。可是他似乎很难过,低着头,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我转身向他道谢:“谢谢你,青衣,这趟多亏有了你,不过,这阴宅我自己进去便得,你在外面候着。不行,这儿风太大,你到刚才我们歇脚的地方先坐着,等我出来,好吗?”
    他不语。
    “你放心,答应你的事情我绝不会忘记,我不是那种过河拆桥的小人,你相信我。”我笑着对他说。
    “不,我是专程陪你来这儿的,我也想进去看看。”
    “可里头很危险,这一点我相信你比我还清楚。青衣,你什么都不要说了,就留在外面,等我。”我随即转身要走。
    呜呜狂叫的怪风如癫如狂地撕裂着我的步伐,那股戾气开始作祟,虽然我听不到声音,但我可以感觉到它的存在。侵肌裂骨的暴风越来越猛,我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挡了挡飞沙和水花,睁眼忽然看到了一条惨淡的门槛。
    月光下的那条门槛,那间昏黄的老宅,还有那张铁青着的脸……
    我愕然后退。
    之前一直浮现在脑海里的那个画面忽然频现,或许这便是骷髅玉的厉害之处吧。一看到门槛,我便无端地打寒战,尽管我知道,当初那只是个可怕的梦境,我也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青衣缓缓上前,前脚一蹬,剑从鞘出,那把青衫剑似乎可以穿脱戾气的威力,在暴风里冲刺,直扎阴宅的门缝。须臾,阴宅的大门被青衫剑破开,青衣加快了步伐,蹲下身又将剑收入鞘中,站在门口,转过身对我说道:“你快点儿。”
    我看得出他脸上的痛苦,因为总觉得他的表情很不自在。
    这青衣眼睛都看不见了,出手的剑法还是如此了得,真是和血书里的陌煜剑客极为相似。
    我赶忙哒哒地跑上去。
    他冷不丁问道:“你真的想好了吗?非进不可?”
    “是啊,”我点点头道,“毕竟此番损失惨重,这又是我不得不做的一个任务。”
    “你不是说你是来探险的吗?怎么会有任务?”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不过青衣如此聪明,他大概是猜出了我的所欲所求。他应该识破了这些,也应该知道我要的,是这主墓室里的东西。
    “青衣,你到现在都不肯告诉我你是谁吗?还有,你是如何知道我脖子上的勾玉的?”我逮着机会问,
    没想到他竟置之不理,冷冷说了一句:“我们走吧。”然后便大步流星地跨进宅子里,我怕他走岔摔跤,又囿于他这什么都不说的性子,所以才没打算继续逼问下去。
    不过只要有机会,我就一定会让他说出来的。
    那怪风就像一只又黑又长的手,伸着爪子朝我们扑来。狂暴不驯的风把地面上的枯枝烂叶卷起来,漫天沙尘和枯叶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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