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林月半在迷迷糊糊中醒来。
    她一醒来,就看到楚璃穿着单薄的睡衣,笔直地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
    气氛有点诡异。
    林月半抬起头想要看看外面的日头,可所有一切都被这厚重的窗帘隔得死死的,什么也看不到。
    她慌张地捞起藏在枕头底下的手机,按了按电源键,喃喃自语道:“才6点钟啊……楚璃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由于昨夜剧组收工太晚,严子重还算良心地决定第二天中午才开工。按理说,他们可以睡到第二天十点左右。
    林月半她是被突然惊醒的,楚璃这么早醒来却是很不科学。
    眼见楚璃把整个背都贴在床头板上,微微低着脑袋,不露出任何表情。她的头发已经养到很长了,此时柔顺地垂在两侧脸颊旁边,把她精致的眉眼都遮得半分不露。
    有点像贞子……
    这个念头一闪过,林月半就又快速地否定自己。呸呸呸,大清早的想什么好友被鬼怪附身的恐怖故事,又不是写小说。
    过了一会儿,楚璃似有所感悟,她慢吞吞地转过头,然后幽幽地看着林月半。
    林月半不可思议地瞪着楚璃那张脸,她刚想要张嘴大叫,又一把被楚璃捂住嘴巴。
    稳准狠,速度够快,目标够精准。
    这个动作林月半给她满分。
    楚璃的手掌心被蹭了一手的口水。她面无表情地把手从林月半的脸上移开,静静地盯着满手的不明液体,忍无可忍,重新擦在了林月半的睡衣上。
    林月半的嘴巴得到了自由,她深深地喘了几口气:“楚璃,你眼睛怎么了?”
    楚璃不明所以地问:“我的眼睛?”
    林月半心痛地瞅着楚璃快要挂到脖子下面的黑眼圈。好好的一个美人啊,全被这黑眼圈毁了……
    楚璃埋怨地嘀咕:“还不是你的错,我早就说我不习惯陌生人睡我的床上了……你偏要睡。”害得她一晚上都没睡着。
    林月半内心有些自责,她纠结地看着楚璃:“那今天的戏怎么办?你这颜值还上得了镜头吗?”
    楚璃穿衣服的动作微顿,下一刻,她又继续把打底袜往腿上拉:“没事,有化妆师在。”现代的化妆技术比他们那时候神奇多了,她就亲眼见过一个丑妹子被化得人模人样的。
    想到这里,楚璃若有所思地把目光放在林月半身上。
    林月半怔愣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楚璃把外套披上,然后站定,正面对上林月半的脸:“没什么,我就是在想,也许我可以把剧组的化妆师借你一下。”
    “然后呢?”
    楚璃看了她一眼:“或许能够化腐朽为神奇。”
    “……”林月半把被子往头上一扯,根本不想再看到楚璃这人。
    楚璃默不作声地看了这被团子两眼。她突然掀开盖在林月半身上的棉被,又走过去把窗帘给拉开,让林月半的全身都暴露在阳光之中。
    “快去洗漱吧。”楚璃说。
    林月半气嘟嘟地看着她。
    楚璃眯起眼看向窗外的风景。旭日东升,金灿灿的阳光,就像是麦田上成熟的小麦。
    “起来吧,今天是我最后一场戏了。”
    说完,楚璃就转身去了洗手间,想来是先去洗漱了。
    林月半微微怔愣了一会儿,又看了一眼窗外明媚的风景,伸着懒腰懒洋洋地起床。
    。
    中午时分。
    楚璃已经穿好戏里的服装,乖乖地坐在位置上,让化妆师帮她抹匀粉底。
    过了一会儿,妆容也搞定。
    化妆师为楚璃戴上鎏金发冠,又让她站起身来,帮她系上兔毛披风的带子。这件披风很好看,正红的颜色,边缘镶了一圈毛边。摸上去软软的,料子很好。
    楚璃披上这件披风,又依言把披风的帽子戴上。
    化妆师用手摸过披风边上的毛圈,笑着竖起大拇指:“真好看,你穿起来像小红帽,萌萌哒。”
    楚璃知道她穿这种披风好看,事实上,以前在她的国家,她出去打猎穿的就是这一身。
    但是……
    “小红帽是什么?”楚璃问。
    化妆师摸着毛圈的手停了半刻。下一秒,她又摇晃了下脑袋,眼里都是笑意:“看我傻成这样,你们这种90后的小年轻,肯定没听过我们小时候听的童话故事吧。”
    化妆师和楚璃说:“小红帽啊,就是一个喜欢戴红色天鹅绒帽子的小姑娘,天真活泼、容易受骗上当,差点被大灰狼吃掉。”
    天真活泼,容易受骗上当……讲的肯定不是她。
    。
    楚璃的最后一场戏,很简单。
    亡国,叛军涌入。
    她作为楚国的最后一个公主,宁愿死,也不愿做敌国的俘虏,于是她就从城墙上跳了下去。
    跳得轰轰烈烈,鲜血和楚辞公主的红披风融为一体,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楚辞的死,就像是一首悲壮的哀乐,成为楚国留在这世上最后的那点痕迹和证明。
    当男主角闻讯赶到的时候,楚辞已经死了,这世间再也没有那个故意弹错琴,却只为留住心上人的骄纵公主。
    这场戏很重要。重要的原因有两点。
    第一点,它是整部戏的高.潮。
    第二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女二死了,就没人和女主抢男主了。
    ding.
    。
    可这幕戏楚璃却总是拍不好。
    ——最主要的原因是,她不能体会到亡国的痛楚。楚璃不懂为什么国家死了,一国公主就一定殉葬,和她的国家同生共死。
    提起亡国,楚璃的记忆有点模糊。
    楚璃就记得那是一个清晨。天还未蒙蒙亮,她尚处在睡梦之中。
    外边的嘈杂和喧闹,吵醒了楚璃。
    这时突然来了一个宫女。她记得这宫女,就是长得神似姚婧的那个,替她倒夜壶的。
    这宫女真算得上忠心耿耿,在逃亡过程中,竟然还记得要把自己的公主给带上一起逃。
    “发生什么事了?”楚璃记得她是这样问的。
    那宫女顾不上回答楚璃的问题,用尽力气拉起楚璃的手,拉着她慌乱地往门外跑去。
    楚璃没法子,这宫女的力气太大,她只能磕磕绊绊地跟着她跑。
    敌军已经追了过来。
    楚璃被逼到了城墙处。彼时无懈可击的城墙早就被敌军瓦解,松动得厉害。
    她一脚踩空,好像是要从城墙上掉下去。
    楚璃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只记得,在她掉下去的那一瞬,她看到了被敌军重重包围住的何晏。
    仔细回想,当时脑海里也不算一片空白。
    至少她还记得……何晏眼睁睁看着她从城墙上不幸摔下去时的眼神。
    这是楚璃第一次,看到何晏露出那样紧张又痛苦的表情。
    而且还夹杂着一些她看不懂的愧疚。
    。
    “卡卡卡!”严子重喊道,“楚璃,你今天怎么回事啊,n机这么多次?”
    楚璃站在剧组人工制造出来的城墙上,一阵冷风袭来,鼓动着她身上艳色的披风。
    楚璃没有替自己辩解。她的确演不出来。
    严子重和站在城墙上的楚璃,至少保持了十秒沉默的对峙。最终,他输在了楚璃的小红帽下。
    他燃了一支烟,香烟味儿逐渐弥漫。严子重很久没抽烟了,他气管炎,周采栗说不准抽,他就不抽。
    可楚璃的今天的表现实在太差了……严子重怕他又要骂人,只能靠抽烟缓解心情。
    严子重吃力地爬到城墙上,和她并排站在一起。
    老男人张开手臂,听着风声笃笃地向他们吹来,他转头纳闷地问:“这不是很有感觉吗?你怎么拍不出来?”
    楚璃说:“我早就说过我不能理解人物的内心了。我只能演我自己。”
    严子重用烟屁股指了指她心脏的方向,扯起一抹古怪的笑容说:“哎,调戏宁非离的戏,你说能本色出演。这出为故国跳墙的戏,你竟然说不能理解……楚璃,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冷酷无情了?”
    “抱歉,我一直都冷酷无情。”楚璃认真地看着他。
    闻言,严子重哈哈大笑。
    他语重心长地拍拍楚璃的肩膀:“你先在这里吹吹冷风,闭门思过吧。正好大家都能休息休息。等到你什么时候体会到了角色的爱国情,你再拍这幕戏。”
    说着,严子重就想离开。
    楚璃背对着叫住他:“你能告诉我角色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感情吗?我……不太懂。”
    严子重侧过脸看她,嘴巴一张一合。
    “楚璃,这剧本我也有参与制作。楚辞公主这一角色,并不复杂。她就是个很单纯、很简单的女孩子。她有小毛病,但更多的却是优点,比如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比如知恩图报等等。她拥有这个世界上,大多人没有的干净。”
    “她对故国的感情很简单也很真挚,用那句老话就能概括:国家生我养我,我和我国共存亡。”
    “楚璃,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能胜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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