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赛维之外,其余三人都知道自己是遇上土匪了。
    小柳治走上前去,坦然而又恭敬的开始讨价还价,金子纯站在一旁,则是不动声色的做好了拔槍准备。刘平站在后方,因为看女匪看的太痴迷,竟然不由自主的张了嘴,是个要流口水的架势————女匪真美,粉扑扑的脸蛋,黑鸦鸦的头发,一身水灵灵的兴旺新鲜劲儿,看年纪,正介于大姑娘和小媳妇之间。一手拎着盒子炮,一手攥着根细鞭子,女匪是一把柔韧的小细一腰,把小花袄上的碎花都要穿活了。腰细,胸脯可是鼓鼓囊囊的很饱满,仿佛里面揣了两只不安分的白兔子。
    赛维是在几分钟后才反应过来的。她第一次看见土匪,还是个女的,就上一眼下一眼的细瞧不止。及至瞧够了,她斜过眼珠,忽然发现刘平一脸痴相,看女匪都看直了眼睛。依着她的审美观,她也觉得女匪长得挺好,可远远没到惊艳的地步。换句话说,她再怎么好,不也就是个村姑么?
    她静静的盯着刘平,倒要看他能够色迷心窍到什么地步;而驴背上的女匪也留意到了刘平的目光,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一转,她隔着小柳治抬头问道:“哎,那小子,你可瞅我半天了,是不是等我给你一鞭子呢?”
    刘平连忙低了头,低头之后还忍不住抿嘴一笑,因为心目中的大美人搭理他了。
    赛维双手插兜,歪着脑袋看他,倒要看他能不要脸到什么地步。
    在满洲国的地界上,日本人是很常见的,所以小柳治在确定女匪不是游击队之后,便半真半假的自报了家门————他说自己是个商人,因为有几位当官的朋友,所以搭乘军用飞机要往哈尔滨去。结果飞机半路出了故障,降落在了山上,他就带了几个年轻的伙伴,想要下山找人帮忙。如果女英雄肯高抬贵手放一条生路的话,他们必会重谢。
    女匪虽然厉害,但毕竟只是个匪,并且还不是大匪。她方才也瞧见一架飞机低低的扎进了山后,但是不该管的她不敢管,只想劫几个钱过年。女匪既然识相,小柳治又一一团一和气的不讨人嫌,所以双方立刻达成了合作的关系。小柳治把身上仅有的钞票大洋全给了女匪,而女匪调转方向,要带着他们往山下走。
    一路上,小柳治和女匪就没停过嘴。女匪有个颇不好听的名字,叫做赵半瓢,因为当初是山下老赵家用半瓢大米换回来的童养媳。贱名好养活,所以她就成了半瓢。二十岁那年,半瓢的男人被山上的土匪杀了,赵家老两口又急又痛,也跟着去了。赵半瓢成了孤身一人,竟然很有作为,不但给丈夫报了仇,还占住一座山头,也成了当地的一霸。
    赵半瓢骑着毛驴,不紧不慢的往前走,该说就说该笑就笑,气概和男人也差不多。忽然向后回了头,她问刘平:“咋的?你看上我啦?”
    刘平的确是看上她了,但是动眼睛,不动心思,只是“看”而已。
    赵半瓢见他是个挺好看的小白脸子,就又逗了他一句:“看上姑一奶一奶一了就直说,姑一奶一奶一一高兴,招你当个小女婿!”
    此言一出,众人都笑,刘平低了头,也是笑,只有赛维不笑。赛维沉着一张脸,一边走一边紧盯着他。
    走过几条山路之后,赵半瓢就勒住驴子不肯走了。居高临下的一指前方,她指着远处洼地中的一片房屋说道:“那边儿住的全是你们日本人。地方我给你带到了,说吧,你咋谢我?”
    小柳治向她一鞠躬,身上一丝军人的犷悍气都没有,笑嘻嘻的只是一温一和。他把余下三人留在原地,自己一个人往山下跑。而赵半瓢处在等待的期间,无所事事,就回头对着刘平一挥鞭子:“你过来。”
    刘平乖乖的走过去了。
    赵半瓢稳稳当当的坐在驴背上,笑模笑样的问他:“你多大了?”
    刘平有点结巴:“二、二十多了。”
    赵半瓢又问:“有媳妇了吗?”
    刘平这回在近处看清了她,发现她说笑之时,眼角已经有了隐隐的细纹,不过瑕不掩瑜,她将来便是真老了,大概也会风韵犹存:“没有。”
    赵半瓢轻轻一抽一了他一鞭子,分明只是在拿他开心:“没媳妇就盯着我看啊?不怕我挖了你的狗眼?小白脸子,没好心眼子,你给我滚一边去!”
    刘平挨了骂,但是丝毫不生气。美滋滋的转身向后走,他偶然一抬头,忽然正对了赛维箭簇一般的目光。脸上的笑容登时僵住了,他竟然忘记了身边还跟着个赛维!
    赛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同时点了点头,是心如死灰而又恍然大悟的模样。
    刘平一步一步的向她靠近,仿佛是被吓着了,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她。
    正当此时,小柳治回来了。
    小柳治肩负重任,不想去惹一条没名没姓的小地头蛇。他把沉甸甸的一口袋现大洋献给赵半瓢,算是和女匪结下情谊。赵半瓢得了钱,别无所求,便要抄小路回山里去。小柳治也带着自己这支小队踏上了归程。
    四人一路无话,回到飞机迫降之处。众人全站在飞机下面,而小柳治报告道:“我们所在的地方,是吉林省境内。山下有我们的村庄,村长已经派人去了最近的县城,不会等待很久,就能有人过来接应我们。”
    众人松了口气,开始嘤嘤嗡嗡的互相一交一谈。而刘平见赛维直一挺一挺的站在寒风中,就凑到她的面前,微微弯腰唤了一声:“赛维?”
    话音落下,他就觉眼前一花,同时耳边响起一声炸雷。顺着力道一歪,他猝不及防的跌坐在地。屁一股都结结实实的硌疼了,他才意识到自己刚被赛维一抽一了个大嘴巴!
    他捂着脸,半边面颊火一辣辣的麻木着,一时觉不出疼。周遭立时寂静,全被赛维的一巴掌震了住。胜伊快步走去搀起了刘平,又对赛维嚷道:“姐,你干什么呀?”
    赛维上前一步,一把推开了胜伊,然后质问刘平:“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
    刘平放下了手,半张脸通红的,显出五指痕迹:“你放心,我不是见异思迁的人。”
    赛维本想一挥手,潇洒的将他臭骂一顿,并且让他滚蛋。可是话到嘴边,她忽然又不大敢,怕刘平会真的滚————她才不允许刘平滚去找女土匪,刘平是她的!她不放手,谁敢来抢?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她收敛了杀气,决定以柔克刚:“我不强求你,你随便。反正我们之间也还没有什么约定,法律上面更是完全没有关系。你是自一由的。”
    刘平拉着她的手,走到僻静处停住。颇为惭愧的笑了笑,他低声说道:“你相信我。我对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也都算数。方才我看赵半瓢,只是因为她好看,我没有别的心思。”
    赛维仰脸凝视着他:“看也不行。”
    刘平微笑着答道:“那我以后再也不看了。”
    他的话全是至真至诚。以后的确是不打算再看了,要看,也等赛维老死之后再看,如果赛维愿意和他共度一生的话。美人代代都有,而赛维只能活几十年,他不想让赛维在有限的生命里愤怒伤心。
    赛维鼓舞着斗志,本打算和刘平大战一场,不料他不战而降,直接竖了白旗。刘平的承诺来的太容易了,让她不能彻底相信。但一味的闹也不是办法,赛维拧着两道眉毛看他,忽然感觉无所适从。
    赛维和刘平一前一后的进了机舱,找了座位并肩坐下。刘平又去握赛维的手,赛维躲了一下,没躲开,也就不躲了。
    刘平攥着她的手,皮肤软,骨头硬,瘦得像个爪子。她不是刘平心目中的美人,怎么看都不是,哪怕她搽了满脸的脂粉。但是刘平决定好好的一爱一她,就像自己别无选择一样,去一爱一她。
    赛维忽然开了口:“疼不疼?”
    刘平老老实实的答道:“疼。”
    赛维不看他,望着窗外低声说道:“气疯我了。”
    刘平抬手去揽她的肩膀,没敢再说话。
    傍晚时分,一队日本兵开进山里,用翻斗摩托运走了飞机里的所有人和物。临行之前,小柳治对带头的队长说道:“山里面有土匪。”
    刘平听了,心中一动,知道赵半瓢要遭殃了。但知道归知道,他没法子去给她通风报信。
    长长一队翻斗摩托把他们从山中送进了县城。一夜的休整过后,他们把飞机和飞行员留到当地,然后改乘火车继续前行。不出一天的工夫,他们便当真到达了哈尔滨。而从哈尔滨再去齐齐哈尔,之间不过几百里地,自然十分容易。
    抵达齐齐哈尔之后,队伍中的众人才正式做了自我介绍。富态的光头名叫香川武夫,一直无声无息的小女人名叫小桥惠。除了姓名之外,香川武夫再不肯多说自己的来历,所以众人各怀心事,很明显的分成了中日两派。
    马老爷一路上都是不多言不多语,直到此刻才开了口,向小柳治问道:“接下来,我们往哪里去?”
    小柳治没有回答,香川武夫说道:“我们在这里住上几天,等一等消息。”
    马老爷立刻又问:“等什么消息?”
    香川武夫沉吟了一下:“事关机密,现在还不是发表的时候。”
    马老爷一晃卷毛脑袋,似笑非笑的答道:“香川先生,你和我讲机密,很可笑。显然你们认为在我和我的儿女的头脑里,还隐藏着不为人知的信息,所以才把我们强行带了来。”
    香川武夫仿佛是很感兴趣,点头笑道:“那么马先生,我们的想法是否正确呢?”
    马老爷满不在乎的答道:“抱歉,既然你们不肯坦诚,我也只好弄一点玄虚了。还好我家里有一位好姑爷————想必你已经听小柳先生提过了,我的姑爷,并不害怕宝藏的诅咒。”
    然后他扭头对着身边的刘平微微一笑,随即对着香川武夫继续说道:“到了非常之地,当然就要用非常之人。你说我的姑爷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香川武夫摸了摸自己的光头,紧接着一挑眉毛,压低声音答道:“自从对古鼎做过了初步的鉴定之后,军部就派人进入了兴安岭地区。经过了这些天的考察,我们已经对当地有了一定的了解,甚至也听说了曾经有一批汉人军队闯入密林,从地下挖出了受诅咒的宝藏。但是传说中的密林究竟在什么地方,我们就无法确定了。”
    马老爷想了想,又问:“大概的范围呢?”
    香川武夫答道:“从呼伦贝尔草原额尔古纳河流域到大兴安岭。”
    马老爷颓然坐在一把硬木椅子上,怀疑自己是有来无回了。忽然抬头瞄向香川武夫,他又问道:“古鼎……是真货?”
    香川武夫点头答道:“商代的铜鼎。”
    马老爷略一思索,却是紧跟着又问:“你们到底是对古董有兴趣,还是对诅咒有兴趣?”
    香川武夫很意外的一扬眉毛,不回答了。
    马老爷满嘴日本话,赛维等人听不大懂,事后再去询问,马老爷却闭紧了嘴,不肯多说,只在背地里对赛维嘱咐道:“你看紧了刘平,他是我们的救命星。”
    赛维糊涂着,还想宽慰父亲:“爸爸,真要是出了事情,我们找机会逃就是了。反正你不是很老,我们也不是很小,凭着两条腿,哪里走不到?”
    马老爷一揉一搓一着衣角,向窗子外面张望:“你看外面的卫兵,我们连这道房门,都走不出去啊!”
    马老爷这话说出不过一天,这一支东拼西凑的小队伍就又启了程。
    在一个寒风呼号的傍晚,小小的队伍逆风而上,一头冲进了极北的冬天。
    他们依旧是打扮成闲人模样,身后又增添了一支日军小队作为保镖。从齐齐哈尔到了海拉尔,又从海拉尔进入了茫茫的草原山林,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金子纯骤然成了全队的向导,带着队伍穿林海过雪原,最后竟是进入了一处秘密的要塞之中。马家几人看在眼里,这才知道原来队伍里面卧虎藏龙,大概连一直不声不响的小桥惠,都是不能小觑的。
    要塞所在之处,并没有一个明确的地名。金子纯依靠指南针行进在林子里,最后在山腰一丛荒草中找到一扇铁门。香川武夫手里拿着一份潦草地图,紧紧跟在后方。小柳治一手搀着马英豪,一手按在腰间槍上。马家的一群瘦子们倒是伶俐了,裹一着大皮袄走得汗涔一涔。
    金子纯弯腰打开锁头掀一开铁门,门下是一眼宽敞的竖井。回头望了众人一眼,他用中国话说道:“这个要塞是空的,进去之后跟紧了我,否则会迷路。”
    然后他率先跳下竖井,井壁上开着一人多高的大洞,直通地下。他下去的痛快,旁人见状,自然也就不再犹豫,接二连三的全进了洞,刘平照例是跟在赛维和胜伊身边。香川武夫和金子纯打开了随身携带的手电筒,光柱在洞内晃了一瞬,刘平看得清楚,就见这洞高过两米,宽也过两米,十分的开阔。洞壁全由大石砌成,上方还嵌着电线电灯,只是此刻没有通电,灯是黑的。石壁上面用大箭头做了种种记号,又用油漆大大小小的刷出数字,不知是何用意。
    马老爷,因为此刻人单势孤,所以生平第一次的一爱一起了儿女。一手领着马俊杰,他环顾四周,越是看得详细,脸色越是惨白。马俊杰半睁着眼睛跟他走,像是病了,然而又没有病,只是精神不振。十几岁的半大孩子,心里也都是有数的,他在马家其实本来只想自保————保住自己,再保住一娘一。可是一娘一如今停在医院里冷冻着,自己也莫名其妙的进了深山老林。
    仿佛是为了让赛维姐弟也能听懂似的,马老爷难得的说了中国话:“这洞子里的设施也很齐备了,为什么空置着不用?”
    小柳治自从下了飞机之后,似乎就失去了发言权。香川武夫答道:“据我们了解,这一片地区,对于本地原住民来讲,属于禁地。”
    马老爷是懂得一点军事学的,所以在前方一处方方正正的炮座前停了脚步:“对于原住民来讲,这里是禁地;对于日本军队来讲,这里也是禁地吗?”
    话音落下,他认为自己问住了香川武夫,所以回过了头,倒要看他如何作答。哪知香川武夫坦然的点头答道:“诚然,对于军队来讲,这里也是禁地。”
    马老爷又转向了炮座,炮座前方是个方方正正的洞一口,四周用水泥抹平加固,因为角度巧妙,所以从炮座望出去,视野极其开阔,能看到山下辽远的荒原。
    赛维和胜伊也挤上去看,都很惊叹,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四方口,竟然囊括了大大的风景。马英豪的右腿不得力,一边扶着小柳治靠墙休息,一边抬眼去看刘平。刘平和所有人一样,都裹一着一件过分厚重的大皮袄。臃肿的站在黑暗处,他像个无声的影子,正在专注的往地道深处凝望。
    马英豪甩开了小柳治的手,拄着手杖慢慢的走向了黑暗:“刘平,看什么呢?”
    刘平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向前方,轻声答道:“看鬼。”
    马英豪盯着他的脸,认为他是在胡说八道:“好看吗?”
    刘平摇了摇头,随即对着虚空一招手:“小健,过来,你不知道鬼能吃鬼?”
    赛维和胜伊听在耳中,不为所动,因为和小健也算是相识;马老爷没听懂,但是强忍着不问也不动,只有马俊杰打了个冷战,似乎是嗅到了一丝熟悉的一陰一寒气息。
    小健笑眯眯的飘到了刘平的后脖颈,大白天的,他有点感觉力不从心。
    刘平继续向前看,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站在遥不可及之处。
    香川武夫显然很重视刘平的话,特地转向他问道:“你有驱鬼的办法吗?”
    刘平摇了摇头,只答:“去找白琉璃,他有办法。”
    可是白琉璃此刻还在后方————他始终是不能见光,所以一直呆在大木箱里,需要用马车把他拉进山里。
    香川武夫扫视了众人的面孔,开诚布公的说道:“是的,偶尔会有人在这里看到鬼魂,为了稳定军心,军部让士兵撤离了这座要塞。但是对于我们来讲,这里是最完美的大本营。”
    金子纯随即说道:“我们今晚将在指挥所休息,指挥所紧一靠粮库,粮库里面的食物很充裕,我们即使留下过冬,都没有问题。”
    此言一出,仿佛一句不祥的谶语一般,让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没有人想留在这里,和幽灵一起过冬。
    即便和他们相比,幽灵只是少数派。
    沿着通道继续向前,一拐弯就上了主干道长廊。主干道更为高大宽阔了,两边是平坦的水泥墙壁,上方修成半圆形的拱顶。可是由于没有直通向外的槍眼,光线不足,反而比方才走过的岔道更为幽暗。金子纯在墙上摸一到开关摁了一下,一声轻响过后,洞中漆黑依旧,可见电线全被掐断了。
    一行人紧跟着金子纯,在几只手电筒的照耀下向前走。最后金子纯率先停住脚步,转身面对了一扇大铁门。掏出钥匙打开铁门,他一马当先的走了进去。只听“嗤”的一声,他划燃火柴,点亮了室内一盏煤油灯。
    灯光一亮,众人立时就感觉出了轻松。指挥所是一间空空荡荡的大屋子,靠着角落摆了两张行军床,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众人经过了长途的跋涉,如今到了落脚处,就不由自主的全部席地而坐。刘平又躲进了角落里,赛维和胜伊分别偎在他的两侧。小柳治则是和马英豪坐在了小床上。
    香川武夫没有坐。对着手中的地图又看了看,他用中国话低声道:“山中的通古斯人说,自古以来所有邪恶的巫师,都会选择死在这座山上。他们认为这片山林蕴藏着一种不为人知的力量,可以让巫师的灵魂永生。”
    然后他一挑眉毛:“听起来像是讲给小孩子听的故事,是不是?希望它是真的,否则军部在此之前的所有调查,就都成了无用功。”
    马老爷抬手捂嘴咳嗽了一声,反问道:“难道是凭着我们几个人的力量,把整座山挖一遍?直到挖出另一半干一尸一为止?”
    香川武夫的光头在高悬着的煤油灯下闪闪发光:“当然不是,明天我们还会有后续队伍赶来帮忙。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设法过夜,等待天亮。”
    指挥所隔壁就是粮库,粮库里面不但有大米,还有各种罐头以及干菜。小桥惠一言不发的点起一只煤油炉,用罐头和大米煮了一锅肉粥。崭新的铝制饭盒成了他们的饭碗,呼一呼噜噜的喝了一气,晚饭也就算是对付过去了。
    赛维放下饭盒,轻轻一扯刘平的袖子,低声说道:“你和我出去一趟,我……我内急。”
    胜伊听见了,也凑近了说道:“我也是,都憋了半天了。别人不出去,我也不敢出去,外面多黑啊!”
    刘平一挺身站起来,要护送二人出去方便。地堡之内的水电都被切断了,所以想要方便倒也容易,无须特地去找卫生间,随便寻觅个僻静地方就可以。
    三人出了指挥所,在一处角落里停下了。刘平背对了他们,就听姐弟二人互相隔了两三米远,各自都在窸窸窣窣的宽衣解一带。一温一暖的尿一騷一味隐隐的弥漫开了,胜伊忽然“哎哟”一声:“真糟糕,尿到鞋上了,好恶心呀!”
    赛维没言语,只感觉屁一股冻得冰凉。尿净了之后站起身,她一边飞快的系腰带,一边横挪了一步,想要避开自己的尿。末了把皮袄下摆往下一放,她正要迈步向前,不料一条腿抬起来,却是脚踝一紧,拖拖拽拽的有了分量。
    她一哆嗦,连忙低头去看。借着远方指挥所门口散发出的灯光,她清晰的看到了一只手————枯瘦的手,手指蜷曲,松松的合在了她的小腿上!
    她气息一颤,没有尖一叫,只带着哭腔低声唤道:“刘平,刘平,有手抓我!”
    刘平连忙转身弯腰去看,随即上前一脚踩住枯手的腕子,同时急道:“你走,快走!”
    赛维奋力拔腿,因为脚上是一双长筒皮靴,所以倒还没有掉鞋的危险。强行挣脱了枯手的束缚,她扶着胜伊回身一瞧,登时吓白了脸————原来她的屁一股后头,居然躺着一具日本兵的一尸一首!
    一尸一首不知是因为干燥脱水,还是生前就很消瘦,此刻看起来宛如枝枝杈杈的一捆干柴。赛维方才一脚踩进了他的手中,倒不是他蓄意的吓人。一尸一首完整,身上的衣服也不算坏,甚至能有七八成新。
    “刘平……”赛维用耳语般的轻声说道:“要不然……我们到洞外去露营吧。”
    刘平退到了他们身边:“外面太冷,而且夜里也许会有大野兽。和野兽相比,还是鬼比较容易对付。”
    正当此时,洞中远处响起了一串脚步声音,是整整齐齐的开步走。三人都没想到荒废的地堡中竟然会有军队走来,不禁一起觅声瞪大了眼睛张望。结果指挥所门前闪现出了臃肿人影,还真是小小的一队日本兵————傍晚护送他们进山的,自从他们入洞之后,日本兵就留在洞外,一直没有动静。
    领头的一名士兵进了指挥所,片刻之后又出来了,带着一队日本兵返回岔道,并没有再出洞的意思,显然是打算在距离地面最近的地方过夜。而刘平对着赛维和胜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带着他们回了指挥所。
    他们进门之时,香川武夫手中又多了一张新地图。抬头看了刘平一眼,他接着方才的话头继续说道:“本地的人,死后全是采取风葬,而死在此地的巫师,因为不愿升天,所以会在风葬之处,把自己埋一进土里。风葬,需要四棵大树作为支柱,上面用树枝架出平面,放置一尸一体。巫师死于地下,可是地上的工作,他不会省略的。很好,我们的小队刚才在附近搜索过了,类似风葬的痕迹,找到了三处。等到天亮,我们就逐一的去看一看。”
    马老爷不一陰一不一陽一的说了一句:“我家里那具一尸一首,可是几十年前死的,就算有人为他余下的半具一尸一首举行了风葬,难道如今还看得出痕迹吗?”
    香川武夫针锋相对的答道:“看不出,所以需要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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