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这封檄文几乎是在指着大梁皇帝的鼻子尖痛骂。
    苏彻看着檄文末尾的联名,国子监、嵩阳书院、白鹿洞还有岳麓山,这四大书院连在一起,就是当世儒门最核心的力量。
    所以这并不只是一封檄文,更近乎于一种决裂。这是一份公告,宣布了儒门站在了大梁的对面。
    “真是天灭残梁。”
    苏彻觉得自己编出来的那个谶言应该也差不多了。
    白鹿洞这些家伙当真不是白给的,自己还说他们缩在慈州没有寸进,现在看来确实是小看了人家,这一招招组合拳,当真是冲着要害。
    国子监那是什么地方?
    既是儒门四大书院之一,可也是大梁皇帝用皇粮国税养着的衙门,这都跟着一起跳反了,全天下那些并非世家大族出身的官员怎么想?像玄圭那样乡野的读书人又怎么想?
    这时局却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正是如此,柳兄弟你回来的正是时候,我们明日便要发兵,以雷霆万钧之力一举荡平慈州。”
    玉宸双手一扬,身上却是一股昂扬的气场跃然而出。
    “很快,这个昏沉的天下就要动起来了。”
    明日便要发兵?
    苏彻咽下一口唾沫,也不知道慈州能不能顶得住了。
    建康,辰瀚殿。
    当年大梁开国之时,太祖皇帝仰慕仙道,在宫城内兴建辰瀚殿,高约七层,上览星辰,同时将整个建康城尽数纳入眼中。
    自建成之后,这辰瀚殿就是大梁历代皇帝的居所,也是举行小朝会的地方。
    太子缓缓地走着,他沿着朱红的台阶,拾级而上。
    大梁的太子如今已经四十余岁,他十二岁被封太子,已经度过了三十年的储君生涯,岁月在他的鬓角唇边已经留下了痕迹。
    当然,一切都是相互的,他也从岁月中获得了相当多的积淀。
    他右手拿着一封黄绢封面的奏文,眉心凝成一个川字。
    自三十岁后,他就频繁的参与到了大梁的政事之中,朝廷上下很多大事都是这位太子亲自操盘。
    没有人比他更懂今日的大梁。
    辰瀚殿一共七层,皇帝居于其顶。
    太子身旁只带着一个随行的小宦官,在第六层的地方被拦了下来。
    “请殿下稍待。”
    一个年迈的老宫人拦住太子:“今日嘉安公主来问安,陛下留她正在说话。”
    “嘉安来了?”
    太子稍微松了口气。
    自己的这个妹妹还好,不是什么锦衣玉食养出来刁蛮货色,对世情也有些了解,平时在中间也算是起过一些好作用。
    只是受那位姑母的影响,喜欢求仙问道,没事就喜欢出游几天。
    “嗯,说是准备过几日东游一圈探访世情,陛下有些舍不得。您也知道,自从武陵……”
    正说话间,一位娴静的公主身穿淡雅的宫装,自上面缓缓走下,这位身材高挑,鹅蛋脸细腻雪白,明眸皓齿之余,身上却也有一股锐利的气质。
    “兄长。”
    她看见太子先是行了一礼。
    “没事还是少出去的好。”
    太子看着这个妹妹。
    虽然公主都是要嫁出去笼络各家门阀世家的,不过对于这个精巧的妹妹,太子觉得嫁给那些废物着实是心里有些过不去。
    “正好磨炼剑术,我自藏书中寻到了大两仪微尘剑的练法,改日还要请兄长赐教……”
    “天天鼓捣这些东西也没有什么用,古往今来,有几个人修得长生?至于什么斩妖诛邪,自然有缇骑、靖夜司去做。千万不要学广宁姑母,天天求仙问道,把自己也给耽误了。”
    太子少不得要教育她几句:“有这个功夫去探查世情,倒不如赶紧看看建康城内的那些子弟,有谁是堪为良配的,莫要学那谢家女,挑来挑去,最后挑了个废物点心。”
    “求仙问道不好,嫁人嫁错了也不好。慈州那边有新消息吗?”嘉安公主微微笑着:“不然兄长怎么会想起来数落谢家的姐姐?”
    “王鉴那个废物,说什么忽染急病,要会建康修养,乱军兵逼城下,他病的也是巧妙。”
    “这样啊,到底是世家子……不知道兄长准备怎么应对。”
    “我刚看见,尚书台那边就拟好了回复,让他回来养病了,估计明天又开始说派谁出镇慈州的事情。”
    “尚书台都是他们两家的亲朋故旧,自然舍不得王公子赔在那里。”
    嘉安公主微微笑道:“只是他一走,现在慈州……”
    “只剩下熊绶了,哦,对,还有那个苏彻。”
    太子揉了揉眉心,完全不想提这两个人。
    “苏彻莫不就是那个……”
    “就是苏家的那个。”太子叹了口气道:“之前倒是小瞧了他,现在已经是定鼎枢机了,前几日还阵斩了个五品的逆贼,还是咱们雍州人靠得住。王谢他们指不上的。”
    当今皇室凭借着雍梁武人篡夺了天下,也正因此,国号定为“梁”。
    “所以兄长是来向陛下报喜的?”
    嘉安公主悄悄指了指上面:“父亲今日有些不快。”
    太子摇了摇头。
    四海多事,皇帝要是还能高兴得起来,那要多没心没肺?
    若是在五年前,太子还有赶紧上位好好刷洗一番的念头,只是跟着皇帝柄国至今,他早已明白柄国不仅仅意味着巨大的权柄,还意味着难以推卸的责任。
    今日的太子倒是盼望着皇帝能多坚持一段时间,至少也给他日后施展留下个空间。
    “北边?”
    “退回来了,韦怀文是何等的帅才,还有苏公领兵接应,即便是宇文睿又能如何?全军已经都退回来了。”
    “那慈州那边岂不是……”
    “退是退回来了,可也不能马上用到南边,还要跟北面对峙,人马也要修整。”
    太子没心情跟妹妹聊这些军国大事,因为他手里还捏着一份要命的东西。
    嘉安公主点了点头,好像明白了什么。
    “也就是说慈州的安慰现在都寄托在苏……”
    “还有熊绶,他是玉阳山出身,在御史台内也是一等一的行幽,不是什么李一真可以比的。”
    太子匆匆地说道:“我着急去见陛下,回头再跟你说这些事情。”
    嘉安公主点了点头。
    慈州的局势果然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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