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芸读过很多情妇的故事。
    《安娜·卡列尼娜》中安娜追求爱情幸福,在丈夫卡列宁的虚伪和情人渥伦斯基的自私之间头破血流,最后卧轨自杀。《包法利夫人》里,受了贵族化教育的爱玛瞧不起当乡镇医生的丈夫,可是她两次偷情,非但没有给她带来幸福,反而让她成了高利贷者盘剥的对象。
    还有,云芸当年最讨厌读的《红字》。白兰和牧师相恋,生下的女儿取名“珠儿”,是珍宝之意。但她被指通奸,受辱戴上血红的A时,她的牧师情人不愿站出来承认,不愿意和她共担屈辱。白兰呢,多么坚韧的女性啊,她说:“这红字烙得太深了。你是取不下来的。但愿我能再忍受我的痛苦的同时,也忍受住他的痛苦。”
    可是为什么呢?婚姻的悲哀苦楚只能加之女性,就因为她们柔弱,善变而逃避,成为“通奸的罪犯”、情妇,最后郁郁而终甚至惨死?
    为什么悲剧都由女性来演。
    为什么,明明自己只想成为普普通通的人,过一段平平淡淡的生活,却在一段噩梦之后,没法拒绝萧统、反抗萧统、唾弃萧统呢?
    如果她真的想,发自肺腑地想,不顾一切地想,或许,她可以逃走呢?
    好讽刺,她偏偏无法这样做。
    在她远离海市几千公里的四线故乡小城里,她还有操劳半生的父母,有上了年纪的爷爷奶奶,有一路以来对她期待极高的老师们,有她想努力证明,自己还是像当年读书时候一样优秀的同学。
    有邻里的调侃,有小领导的眼神,有她实在很想念又实在不敢重逢的一切⋎цsⒽцщц.ōń⒠(yushuwu.one)
    唐宋八大家,云芸独爱苏轼。
    乌台诗案后,他写:“平生文字为吾累,此去声名不厌低。塞上纵归他日马,城东不斗少年鸡。”后来寄情山水,更是不问世事:“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还有月下与友人同游,“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多么豁达,多么肆意。
    做不到,成为不了,才喜欢啊。
    在社会的洪流里,不是奋力高飞,就只能如泥下泄。
    云芸原本是株花骨朵,养在还算肥沃的沙泥里,渴望有一天云开见日,长成一朵傲艳的鲜花。这柱小花经历了些小风小雨,还是茁壮成长起来了,它的茎干变得日益强韧,芳香和美丽也随之而来。
    后来,河道里涨起了洪水,小花还不曾挣扎,就被滚滚水流裹挟而下了。
    她没在现实生活里见过小叁,或者情妇,不知道这些被包养的女人的生活是怎么样的。
    是不是对金主言听计从,是不是要故意撒娇卖媚,才好从金主那儿讨点甜头?
    云芸只知道,萧统这种忙时仿佛世上无她,闲时她就要招之即去的行径,她无法接受。
    因为从一开始,她就不是自愿的。
    与此同时,云芸也开始感到害怕。因为她意识到,在自己承认萧统的相貌,萧统的家世,萧统的能力之时,就要不可避免地被他吸引。
    有时候她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斯德哥尔摩了,竟然会因为他的撩拨而脸红,也会在他弄她的时候,不由自主娇吟
    曾经她劝自己顺从,但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像温水里的青蛙的时候,她感到不寒而栗
    好像死局
    银白色的RollsRoyce开到逼仄的育才培训班办公楼前时,云芸正手忙脚乱地给育才的领导发信息。
    云芸点开一连串60秒的语音信息,又猛地把手机拉离耳边,即便如此,负责人的狮吼仍顺着声筒传来。
    ——你是跟我说过讲苏轼,但你能不能看看你教的是几年级?二十多个家长,最后就七个人报名!
    ——当初让你教英语你不愿意,现在怎么?就是为了这一出是不是?我告诉你,我不管你云芸还是雨雨,必须!至少给我拉到十五个!不然这学期你别开课了,班也别来上了!
    云芸委屈地撇撇嘴,点开九宫格打字:
    ——校长,我知道正常来说,刚上初中的孩子可能没办法接受太难的诗文,但是,毕竟咱这是提高班,而且摸底考试我也看出来这些孩子的底子都不错,这才决定讲深一点的。
    呼了口气,继续打:
    ——而且,校长您也知道海市的教育竞争有多厉害,咱们育才应该要另辟蹊径才能独树一帜家长们肯定也愿意让他们的孩子上提高班,因为这样他们就能比其他的孩子突出些,将来竞争力也更强。
    ——至于今天这个局面,我认为不是我讲课的内容有问题,是我自己没能调整好状态。校长您放心,这两天我会再开一次试听课,到时候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结果。
    叁条消息发出去,云芸松了口气,不经意地抬头,便看见站在街边的男人。
    逆光中,他斜倚在车边,双手环胸,两条长腿交叉而站,不知道已经到了多久。
    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可能因为流溢的夜光太过柔和吧,总觉得他在望着自己笑。略不自在地拨了拨头发,向他走去。
    近了才发现男人今天身着休闲,牛仔衬衫懒散地扎进腰间,袖子半卷,露出一节青筋明显的手臂。
    驾驶座上没人,看来是自己开车来的。
    “和谁聊天呢?这么投入。”
    萧统极其自然地握上她的细腰,一边拉开车门,却堵在门前,双眼紧盯着她。
    “培训机构的事。”
    双R的标志实在太过打眼,云芸浑身不自在,推了推他的手臂,示意他赶紧上车。
    “没什么想对我说的?”萧统的眼里浮起一丝笑意,不远处路灯的光投印下来,黑眸正闪闪发亮,盛满了云芸的影子。
    云芸抬头瞥他一眼,看到的就是这双眼睛。眸光如水,眸色如炬,像大海的深邃,像情人的誓言。
    “有什么好说的,我”云芸低头敷衍他,还没说完,被电话铃声打断。
    趁他接电话的空档,云芸赶紧坐上车,余光盯着他的背影,确认他没有注意到自己,轻轻地顺着自己不稳的呼吸。
    心跳好快。
    车外,萧统看着屏幕上备注的“秦”,皱了皱眉。
    自己当真是太久不曾心心念念地记挂一个人了,以至于烂摊子还没收拾好呢。
    按灭手机,萧统转身,弯腰,看着端端正正坐在副驾上的小娇娇,自嘲一笑,自己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男人探进半个身子,替他的娇娇系好安全带。
    “这回回来本来打算安排你去学个驾照的,现在看来你一点儿安全意识都没有,还是不要学了。”事实是他前几天出差参加了个晚宴,宴会上Porchestra华东地区的负责人有意结交,送了他一台车,白色流光,和云芸很配,萧统这才想起来她似乎没考驾照。
    云芸看面前的男人专注地给她系安全带,长长的睫毛在她的心上投下暗暗的阴影,难得没有回嘴。
    萧统见她竟然不反呛自己,觉得甚是有趣,又想恐怕是她今天上班确实累着了。
    薄唇吻上去,轻轻咬了咬,摸了摸她的头发,捏了捏弹弹的小脸,道:“乖,眯会儿吧。”
    那声音,像山间十月的秋风,扶过碧绿的杉树,缓缓至前,带来一片清新和放松。
    云芸和他对视几秒,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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