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可以算是一件大事。
    阿青也有点儿紧张——不过她很快发现桃叶、桃枝她们更紧张。
    人在为一件事烦恼的时候,发现旁人也有同样的烦恼,那自己就会感觉好受多了。
    这件事对她们来说影响会更大。
    天气倒是难得的好天气,太阳很好,又没有风,站在廊沿下的时候,阳光晒在身上暖暖的。吴婶也让人搬了椅子放在院子里,在那儿坐了一会儿晒太阳。
    “这么暖和,就象春天来了一样。”
    “出了正月,天气肯定一天比一天暖和了。”阿青问:“娘想不想喝口茶?”
    “嗯,是有点儿口渴,你弄的那个水果茶挺好的,就喝那个吧。”
    想喝什么都没问题,只要她想喝就行。
    阿青笑着说:“好,那我去泡茶。”
    “你别去了,让丫头去就行了。”吴婶拍拍她的手背:“你陪着我,咱们娘俩说说话。以前你这样是没什么,以后可不行了。”
    “她们不会泡,这水果茶最好是在沸水里煮那么一下子。煮的时间短呢,味儿就淡了。煮的时间长了,茶就变成汤了,黏稠,喝着不爽口。”
    桃叶在一旁说:“奴婢有个主意,不如把小茶炉子搬过来,姑娘在这儿泡茶。这样不耽误事儿,还能陪夫人说话。”
    吴婶点头说:“好,这办法好。”
    桃叶不等她再吩咐,就赶紧和桃核两个去厨房了,把小茶炉子和水壶,还有茶具小茶桌全搬了来。
    平时她也细心,可是这么兴师动众还是头一回。
    吴婶示意阿青靠近一些,小声笑着说:“你看,是不是更卖力了?”
    阿青笑着说:“是。”
    这是有压力了啊,所以比平时加倍的殷勤小心来了。桃叶桃枝她们对现在的地位相当看重,可不想被新来的给比下去,当然要在夫人和姑娘面前玩命表现。
    吴婶对这些心知肚明,她以前也是这么过来的,那时候她是外院的丫头,想被提拔到内院去服侍姑娘,和她一别苗头竞争位置的还有另外好几个人。负责挑人的那个管事媳妇也不表态,就由着她们这么暗斗。当时吴婶觉得纳闷,现在自己成了上位者,才明白个道理。
    阿青也明白,这就是做领导的艺术嘛,底下的人不能一家独大,需要平衡,不管何时,不管什么人,耳边只能听到一个声音是不明智的。象他们家现在,四个丫头里,基本上桃叶和桃枝处于主导地位,桃花是个不争的性子,桃核是个直肠子,出力还行,基本不会思考,只会听人指派。
    照吴婶看,桃核这丫头也就是个粗使丫头的材料,现在她也是满院子里跑腿打杂,帮唐妈妈传话,帮赵妈妈打下手,还给桃叶递东西跑腿干活。
    人品是没得说,就是人不灵透。
    吴婶想,今天怎么也得多留下几个人。自家女儿身边就这么两个丫头,一个还傻不愣登的,象什么样子?眼看自己这个孩子要生下来,也得人手服侍……这么算来,说不定那个刘婆子带来二十多个人还不够挑呢。
    说话功夫茶也泡好了,一股很清爽的果香味儿,闻着就让人觉得心胸舒坦。
    阿青把茶端给她:“娘你尝尝,小心烫。”
    吴婶笑着接过茶。
    女儿的一番心意她明白,这茶还没喝,她就已经觉得身上暖洋洋的,喉咙似乎也不干渴了。
    在乡下的时候,阿青也弄过这样的东西。山脚、半山处有野山果,还有他们家移栽的果树。结的果子一时吃不完,阿青就把它们想办法晾干腌渍处理,做成果干、糖脯或是果子酱,总不能让它们白白烂掉了可惜。今年她有了身孕,阿青费尽心思做这些,倒是一大半是为了她。冬日里新鲜果品不多,但是家里这些果干、果茶、果酱做的点心是从来没有断过的。
    这样好的女儿,那李家小子真是前辈子烧了高香积了大德,才让他给得了去。
    要是他敢对阿青有半点不好……
    吴婶正琢磨心事,唐妈妈来回话说刘牙婆已经带了人来了。
    大妞也好奇的出来看。
    刘牙婆穿着很厚实的一件茧绸面儿羊皮袄,头发挽了个纂,看着四十来岁年纪,方脸盘,薄嘴唇,一看就是个精明能干的人。她进来先给吴婶问安行礼,又向阿青问了好。对着吴婶她是满嘴的吉祥话,说吴婶这一胎怀得好,必定生下个大富大贵的孩子来。对着阿青则把她夸成了一朵花儿,天女下凡也不过如此了。就只见她两片薄嘴唇开开合合上上下下,词儿又多又丰富,阿青又是好笑,又有点儿佩服。
    果然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刘牙婆名气大,口碑好,果然有她的过人之处。
    吴婶也笑着说了两句客套话,问她:“你带来的人呢?”
    刘牙婆陪笑说:“在门外侯着呢,夫人这会儿要有空,就让他们进来,请夫人小姐先过过眼。”
    大妞凑近阿青跟她咬耳朵:“姐,你看她想了什么?”
    “你想什么?”
    “我想以前的货郎李了。”大妞嘿嘿笑:“担个挑子走街串巷的,谁家把他叫住,他就把担子放下打开,东西摆得满满的,又特别会说,烂线头都能让他说出花儿来。”
    这个阿青也有体会。对方这么殷勤,不好意思一样都不买。象大妞这样耳根软脸皮儿薄的,总是会买下许多预算外的东西。就比如她说的烂线头儿。那些线都不成束了,长短不一,可货郎李就把这些线又理一理扎来,对人推销的时候说这些线都是好线,绣花的时候用来配颜色一点都不吃亏。就好象要绣鸳鸯,那毛色鲜亮要用好多种颜色,难道要把这些颜色的线一一买齐吗?全买大轴的线那多费钱啊。大妞一听很有道理,就把这些乱线头给买下来了,后来也没用上,一直扔在针线篮子里。
    这也说明货郎李多会做买卖。
    但是今天来的刘牙婆,卖的可不是针头线脑胭脂花粉。
    她卖的是人。
    阿青心里有点不太舒服。
    但是很快她就抛开了那些想法,陪着吴婶一,审视刘牙婆带进来的这些人。
    这些人里有小姑娘,也有挽了头的妇人,没有男人。
    他们在院子里靠墙的地方站成了排,看来衣裳都很干净整齐,一眼望去就让人觉得心里舒坦。刘牙婆还准备了一张清单,把各人的名姓、原籍和年纪都写在上面。
    吴婶靠坐在椅子里:“站得远看不清,让她们一个个到前头来吧。”
    刘牙婆说:“应该的,近前来看的清楚。”
    让她们到前面来,固然是刘婶身子不方便,更主要的是,这样看的全面。
    首先,如果身体有什么残缺,站着好掩饰,走过来就会暴露。
    她们走过来的时候吴婶会问话,这样一来如果口吃或疾病也通常会发现。
    头几个过来的小姑娘年纪都小,说话也有点儿不大流利,有一个大概是太紧张了,原来刘牙婆肯定教过她们如何回话对答,可是她用乡音我我我我了半天,一句整话都没答上来,又急又窘,眼泪夺眶而出。
    吴婶温和的说:“不用害怕,我又不打你。”就让她退回去了。
    吴婶不能久站或是久坐,问了前面几个,她就示意阿青自己来看,让唐妈妈在一旁来问话,阿青则坐在那里听着就可以,桃枝连忙上前,小心翼翼的扶着吴婶回屋里歇息。
    唐妈妈来问,阿青当然省事,可以更细致的打量和比较。
    今天刘牙婆领来的人里,按外貌可以分为两类——好看的和普通的。这些人里当然没有很丑陋的。谁希望天天有个丑八怪在自己跟前晃来晃去呢?能被她领来的,最码都是体貌端正。
    好看的有好看的用途,她们的外貌实际上也是一种功用。而外貌平常的,则要努力表现出更多的实用性。刘牙婆也时不时在旁边帮一两句腔,介绍并夸奖几句,卖货的都要夸货好,这一点放之四海皆准。在刘牙婆嘴里,这些人都有各自的优点。有的聪明,有的忠厚,有的能干,有的勤劳。连那个答不上话最后哭出来的小女孩儿,刘牙婆都说她很纯善,这样的孩子稍一点拨调教,肯定用的放心。
    是的,每个人身上都能找到优点和长处。阿青他们家以前一个邻居大婶,好吃懒做,好说旁人闲话还爱占小便宜,很不讨人喜欢,但就算是这么一个人,也有她的长处。她很会做衣服,她家小闺女总是穿的比旁人都出挑。
    阿青和唐妈妈现在就是要判断这些人哪些是他们需要的,从挑选甄别,这可比在一堆丝线里准确找出苏州老字号乾记的原装正品要难得多了。货郎们会把普通作坊的货品说成是名品,但是细心的话仍然可以分辨出真品和山寨的不同之处。但是对于人,别说只是这么短短一面,就算是相处几年,可能仍然无法真正和全面的了解其真正的品行。面相纯善的人也可能包藏祸心,而长相显得刻薄的人,也有可能是面恶心善。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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