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生第一个要去的地方,是云国。
    靖王府后面,立起了两个坟冢,是新坟,靖王仁心,深受云国百姓爱戴,可自当年事变,宁王执掌云国,没有人敢替靖王和王妃修冢立碑,直到现在宁王一死,才有人将靖王和王妃的尸骨找回,在昔日的王府后面,修建了两座坟冢。
    做这些事情的,是昔日靖王的一个学生,当年恰巧在外游学,因此躲过了一劫。
    “请问阁下是?”
    这个学生,很想知道今日来祭拜靖王和王妃的青年男子,是什么人,是否是与靖王、王妃还有血脉关系之人,毕竟当年,宁王是株连九族。
    任平生没有说他是谁,离开的时候,把当初从昆仑山下带回来的一枝“未央花”树枝,交给了那学生,让他栽在两座冢的后面。
    很多年后,整个云国,都开满了这种纯白如雪的花,云裳,那时也成了他的王妃。
    ……
    第二个要去的地方,是北荒。
    任平生又回到了北荒,他找到了一个人,是当年八十万将士里存活下来的,是父亲帐下的一个少年,名叫沈从云,只比他大三岁,当年还只是一个小小少年,父母被蛮族人所杀,往后便跟随瑾王,抵御蛮族入侵。
    因为年龄相差不大,沈从云便成了任平生少年时唯一的玩伴,只是当年,沈从云还是一个少年,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他已经是一个中年人了,但任平生的模样,却与当年没有多少变化。
    “阿平……”
    沈从云满脸泪水,他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还能见到任平生,当年他被宁王的人捉住,逼问任平生当初被瑾王送出城,到底是去了哪里,他死活没有开口,后来逃了出来,但是却少了一条手臂,当时他的左臂被拷在铁链上,他只能自断此臂,才能逃脱出去,不过这些年他练就一身武功,倒也不凡。
    傍晚时,任平生带着沈从云去到城外二三十里一座山顶上,那里有座无名冢,由一块块大小不一的石头,简单堆砌而成,就是这样一座没有碑的无名冢,已被杂草覆盖,沈从云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满脸的泪痕。
    任平生眼中也只有滚烫的泪水,他要把父亲的尸骨,带回北荒,带回家里。
    “父亲……”
    当挖开无名冢,看见里面父亲的无首尸骨,和那残破的战袍,任平生终于眼泪忍不住了。
    天慢慢黑了下来,山崖上面,有几只渡鸦发出凄厉的长啸,然后往天上冲了去,一会儿就不见了影子。
    任平生抱着父亲的尸骨,也不知这样坐了多久。
    这些年来,他时常做一个梦,梦里面他又回到了北荒,回到了王府,所有人都在,何伯,娘亲,只有父亲不在。
    他问,父亲其实没有死对不对?
    梦里面的人便会说,是的,王上出征了,很快就回来,于是没过多久,父亲真的回来了。
    任平生看见父亲原来没有死,高兴得不得了,可是没过多少天,他又找不着父亲了,他又问,父亲怎么又不见了,前些日父亲不是刚回来了吗?
    这一次,梦里面的人告诉他,王上,已经死了啊……
    那一瞬间,任平生便仿佛坠入了万丈深渊,坠入了万丈噩梦,原来父亲已经死了……他找遍了所有地方,再也找不到父亲了。
    也等不到父亲回来了。
    ……
    第二天,任平生将父亲的尸骨葬在了王府后面的花园里,他现在已是北荒的王,但无暇打理凡世间的事情,只能将北荒暂时交给沈从云了,这些年北荒饱受宁王侵害,要恢复起来,也没有玄朝其他地方那么快,等他将来踏入神墟之境时,那时再降下福泽,永守北荒安宁。
    接下来,他要去找何伯,他总有一种预感,当年有很多事情,父亲告诉了何伯,何伯却没有告诉他,有关母亲的任何事情。
    任平生一路御剑来到当年的古桐镇,此处离七玄宗不远,二十多年了,也不知何伯是否还在这里。
    时值初夏,镇上苍翠欲滴,由于紧邻七玄宗,古桐镇也是灵韵生动,任平生循着当年记忆,往东镇口而去,已经隔了二十多年,想必那间小屋早已不在了,果不其然,当他找到之时,昔日那间四壁萧然的小屋,已经修成了一间不大不小的院落。
    “沙——沙——”
    院子的两扇门敞开着,里面传来扫地的声音,任平生轻轻扣了扣门上的铜环,没等人出来,便走了进去,那扫地的小生抬起头来,是一个十六七岁的白衣少年,与他当年差不多大小。
    “这位公子,你找谁?”
    少年见有人来访,便停下了动作,任平生往院里看了去,有三间小屋子,其中一间紧闭着,上了锁,想必已经久无人居,问道:“我打听一下,这里……是何伯的居处吗?”
    少年想了想,说道:“何伯……你是来找爷爷的对吧?”任平生见他年龄不大,又称呼何伯为爷爷,不知与何伯是什么关系,便点头道:“正是。”
    少年道:“请问公子,‘娥皇女英剑’第七式如何使。”任平生摇了摇头:“娥皇女英剑有第六式和第八式,唯独没有第七式。”
    “公子,请稍等。”
    少年将手里的扫帚靠着一座磨盘旁放下,然后走进了屋里,拿出一把钥匙,开了那间上了锁的屋子,从屋子里取出一个小盒子,夹在肋下,又锁上门,这才向任平生走来,把盒子向他递来:“公子,给,这是爷爷让我交给你的。”
    任平生接过盒子,里面空空的似乎没有什么东西,有些疑惑,又问道:“何伯他人呢?”
    “公子,请随我来。”
    少年又将他带到院落的后面,只见那三四丈见方的平地里,中间耸起一座小小的土坟,碑上是何伯的名字。
    “爷爷两年前走了,临终前让我把这个盒子交给一位公子,爷爷说的人,想来便是公子你了。”
    “何伯……”
    任平生走到碑前,慢慢蹲下身去,伸手抚摸碑上的名字,一阵酸楚涌上心间,当年他和何伯去七玄宗,路过的那个雨亭,一幕幕,此时也涌现在了他心头。
    “何伯,你看见天上的雨了吗?”
    “雨从天上落下来,到了地上便消失……凡人也是一样,生命短暂,犹如这天地间的雨。”
    身后的少年,不知何时离去的,任平生扶着墓碑,慢慢站了起来,这时才打开老何留给他的盒子,原来里面是一封信。
    “公子,当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不在人世了,当初听闻你在七玄宗的消息,我寝食难安,梦里总是看见公子回来了,我想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平安安渡过此劫……”
    看到此处,任平生心中更是酸楚,这些年他从未回来过,连何伯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有件事情,我要告诉公子,是那晚,王上吩咐的,他说得等公子将来真正长大了,才能将这件事告诉公子,现如今,公子已经长大了吧?”
    “公子一定不知道,王妃,她并非凡人……”
    读到此处,任平生脑袋里“嗡”的一声炸开了,娘亲……她不是凡人?是了……从自己小时候,十年,娘亲的容貌都没有变过,始终是那么年轻……
    他迫不及待继续往下看,只见信中写道:“王妃,她来自一个古老的世家,但是王上,并未告知这个世家的姓氏,因为凡人是去不到的,也无法触及的,公子若现在得知这个古世家的存在,恐怕反而不好,若是将来公子成为一位强者,定会知晓这个古世家……”
    任平生越往下看,越是心惊,没想到当年,父亲,娘亲,何伯,竟将此事藏得如此之深……
    原来,娘亲不愿回到那个古世家,只想留在这凡世里,因为她若回去了,便永生永世,都再也见不到自己和父亲了……
    怪不得娘亲当年,总说这世上没有神仙,都是说书人编造出来的故事,每次自己说要去修仙,娘亲就会很生气……原来如此。
    父亲知晓,当任家遭逢大难之时,那个古世家的人,定会出来救走娘亲,但也仅此而已,那个古世家不会插手人间之事,能出来救走娘亲,已经是最大的限度了,不会再多救任何一人,哪怕是自己。
    若是那个古世家的人出手,那么娘亲就一定安全了……云澜境,云澜境以外,整个鸿蒙古地,都不会再有任何人能够伤害到娘亲分毫了。
    接下来任平生辞别了少年,离开了古桐镇,那少年是何伯在十几前年收养的遗孤。
    这一路上,他整个人仍是恍恍惚惚的,接下来要去哪里呢?去找到娘亲?可是要怎样的修为,才能触及到那个古世家?
    前世他是鸿蒙神界一代剑帝,难道连一代剑帝,都不配进入那个古世家,去见娘亲一面吗?
    可他现在,不是剑帝。
    他要找到娘亲,但不是现在,现在,他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去做。
    此时暮色苍茫,暝烟四合,任平生立在原地想了许久,苍山八宿其余六人均已伏诛,唯独血手鹤和过江龙那两人不知逃到了哪里去,这两人他绝对不会放过,尤其是六魔过江龙,当年杀了他的妹妹小若,然后被他一剑刺瞎了左眼。
    过了半个多月,任平生一路从玄州来到了扬州,这一路他仔细追查,确定那两个魔头,已经在扬州城了。
    时值仲夏,放眼望去,河堤上柳树成荫,莺歌燕舞,行人比肩,远处湖光山色,更是美不胜收。
    玄朝乃钟灵毓秀之地,即使过去的二十多年,在宁王暴戾之下,弄得遍地疮痍,转眼两个月,又恢复了往日生机,只是这繁华的扬州城里,今日为何竟有这样重的一股妖气冲天?
    任平生突然停住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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