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虽是普通人,也能感觉到那种玄妙的“杀气”,待他回过神才惊觉后背沾满了冷汗。
    他极其小声,生怕被暗中敌人听去。
    “先生,要不要换一条道……”
    其实两个选择都很冒险。
    附近就这么一条路。
    若是折返回去再选择其他的路,担心会碰上叛军,但继续走这条路,又怕会遇见不亚于叛军的危险,实在是为难。士兵内心也是懊悔不已,庆幸祈善没有出言责怪于他。
    谁料祈善抬手制止:“不用,继续。”
    士兵紧张地喉咙滚动,吞咽几口口水,迟疑又畏惧地看了一眼先前冷箭射来的方向。刚刚那回是他离死亡最近的一次。祈善给他喂了一颗定心丸,淡淡地道:“无妨!”
    祈善并未回到车厢,直接坐在车外。
    车厢内,沈棠询问外头什么情况。
    祈善回答说:“无事。”
    沈棠对这个回应并不满意。
    刚刚那支箭来势汹汹,怎么看都不属于“没事”的范畴。于是,她将视线转向顾池,眼神询问。顾池的文士之道简直是刺客的天克,一切隐藏、潜伏、刺杀都无所遁形!
    事实也如她猜测那般。
    顾池的确早早就发现林中藏了人。
    他无声做口型:“林中有几个小喽啰。”
    沈棠这才放下心来,继续闭目养神。
    她要抓紧时间恢复一部分文气,以免遇见棘手危险帮不上忙——一行人,两个士兵就比普通人好点,顾池一脸病秧子相,还得靠汤药吊命,祈善脸色不好,想来为了闯出孝城也累坏了,杨都尉重伤昏迷未醒……
    一番细数,唯独自己最靠谱。
    被迫听到沈郎心声的顾池:“……”
    什么叫他一脸病秧子相?
    什么叫他靠着汤药吊命?
    顾池暗下撇撇嘴。
    外头,士兵小心翼翼赶着马车。
    百来丈的距离,他却累得像是长跑了好几里。绷着神经,提心吊胆。额头不知不觉渗出细密冷汗,眼睛也不受控制地左右上下、咕噜乱转,生怕又有哪里冒出一支冷箭。
    结果——
    没碰到冷箭碰到好几具尸体。
    这些尸体多残缺,断肢残骸就散落在不远处,身上衣着有新有旧,但看着像是某个势力的小兵。又走了一段路,士兵看到好几具被砍掉脑袋的尸体,看装扮全是叛军!
    士兵紧张地缰绳都握不住了。
    低声道:“先生,这——”
    看了那么多死相凄惨的尸体,还有断肢残骸散落一地的恐怖画面,祈善神色毫无波澜。
    他道:“我们应该是误入哪方战场了。”
    叛军突然一改围而不攻的阵势,集结大军气汹汹围攻孝城,还派出公西仇这样的大杀招其中必有猫腻。看样子,问题症结就在这——国玺一事惊动郑乔,郑乔采取行动。
    只是,低估了叛军的狠辣果决。
    也低估了郑乔行动的速度。
    地上那些小兵应该属于来驰援孝城的势力,只是错判叛军的实力——叛军兵分几路,一面出兵拖延来驰援的势力,一面指挥剩下兵力攻城,还是以这么快的速度……
    士兵紧张得哆嗦:“那、那该怎么办……”
    祈善道:“莫怕,继续往前走。”
    他们是从孝城逃出来的百姓又不是叛军。
    有什么好怕的?
    士兵还真怕,他胆怯地低声嘀咕:“俺这不是怕被挨千刀的抓住了砍头充军功嘛……”
    这种事情明面上自然是禁止的。
    不过,私底下总有人这么干。
    想要往上爬就要有军功。
    但脑袋都长在敌人脖子上啊,不是那么好拿的,甚至有被反杀的风险,于是有些士兵就喜欢拿无辜百姓人头充数。作假数量不多,可就算只有一两个也是一两条人命啊!
    祈善好笑道:“他们敢来最好。”
    他不介意马车上多挂几颗人头用以震慑!
    又行了一段路程,估计是接近战场中心位置,看到的尸体越来越多,远远还看到有个小将装扮的人朝这个方向奔来。领路的士兵背着把弓箭,一路狂奔领路,拦住去路。
    凑近了一看才知小将不是小将。
    那是个身形罕见不算高大魁梧的中年男人,五官略有些尖嘴猴腮的意思,生得不好看,但双目凌厉,周身还萦绕着未散的从战场上下来的杀气。他道:“尔等站住!”
    声音略微有些尖锐。
    士兵急忙用力拉住缰绳:“吁——”
    中年男人厉声呵斥:“尔等何人?”
    祈善站起身弹了弹衣袖薄灰,从容下车,作了一揖:“在下是孝城逃难出来的百姓。”
    中年男人显然不是很相信。
    他驾马上前几步,居高临下看着祈善。
    视线扫过他腰间的文心花押,脸色和缓了一些——这个时代的文心文士和武胆武者地位高,出门也能享受到这个身份带来的红利——不过,中年男人还是没有放松警惕。
    他又问:“车内何人?”
    武胆武者的五感非常敏锐——车厢内有几个活人,活人情况怎么样都能通过心跳强度、呼吸频率等情报感知出来。祈善若是刻意隐瞒,他下一秒就能翻脸下杀手。
    作战期间,最忌讳身份不明的人接近。
    祈善:“一位是我家郎主,一位是郎主招的账房,一位是家里武师,另外一个是护院。”
    中年男人又道:“让他们出来。”
    “逃亡路上遇见了危险,现在……”
    话未说完,沈棠掀开车帘,弯腰跳下车。
    顾池也跟着下来看热闹。
    杨都尉重伤昏迷,身上缠绕的布条大部分被鲜血泅湿,动都动不了,更别说下来了。中年男人感觉到最弱的一道气息就是他,也没勉强人。只是看到沈棠和顾池腰间都有文心花押,瞳孔微微一变,表情微妙了起来。
    文心文士可不是街边卖的大白菜。
    自己一次性碰到了仨……
    他想了想,翻身下马,抱拳回礼。
    眼神在沈棠和顾池之间打转。
    问祈善道:“不知哪位是你主家?”
    沈棠道:“是我。”
    中年男人闻言,心下微讶。
    他似乎没想到这个瘦瘦小小的小屁孩儿才是几人主事,但也没因为沈棠年纪而轻视。这般年纪能让两位文心文士相随,不是自身天赋惊人,便是身后的家世背景惊人!
    再看沈棠的样貌气度……
    尽管穿着比较普通,但神清目明、四时气备、眉宇间舒朗豁达,怎么看都不是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中年男人在内心将沈棠好一通打量猜测,第一印象便很不错。
    被迫听了一通彩虹屁的顾池:“……”
    此人说的跟他认识的,是一人吗?
    中年男人:“小郎君好。”
    沈棠也和气回应:“这位将军好。”
    “你们一行人真是从孝城逃出来的?”
    沈棠道:“是。”
    中年男人又问:“那边战局如何?”
    沈棠神色肉眼可见地黯下来,中年男人一看,心下咯噔,急忙又追问了一遍。沈棠深呼吸,压下内心涌起的思绪,低落道:“我们出逃的时候,孝城已经被彘王叛军攻陷。”
    中年男人惊道:“这怎么会?”
    沈棠疑惑看向对方:“将军此话何意?”
    中年男人给沈棠算了一笔账。
    原来,叛军调拨出了大半兵力伏击各路来支援的势力,剩下的兵力应该不足以攻陷孝城,即便能也要三五日。一万两三千的叛军,孝城驻军有城池便利都受不住吗?
    攻城可不比守城。
    攻城一方本就处于劣势,想要拿下一座有防御的城池,兵力怎么说也要两倍以上。
    沈棠正欲开口,却听祈善出声。
    “因为斗将败于一人之手,连输三场……”
    斗将关乎到士气。
    士气关乎到战争胜负。
    双方斗将,其中一方连胜三场和一方一将连胜三场,完全是两个概念。这也是为什么,沈小郎君消耗叛军近半士气,叛军发动总攻的时候还能用士气化出五架巨型投石车!
    出现这种情况,也意味着双方高端战力完全一边倒,不然的话,叛军想要攻城怎么也要苦战个两三天才能啃下孝城。中年男人听完这话,惊讶到微微张开口,半晌不语。
    毫无预兆的,他倏忽勃然大怒。
    口中发出一串古怪的音节。
    应该是哪个地方的方言……
    从语调来看,多半还是骂人的。
    沈棠还真没猜错,中年男人就是在骂人,骂人用词还相当难听。祈善本来担心这些词汇会污秽沈棠耳朵,一低头却发现沈小郎君表情迷茫,显然没听懂,便又放下心来。
    他解释:“倒也不是孝城主将无能……”
    中年男人怒道:“如何不是?”
    祈善说道:“斗将之人,武胆至少也是十三等中更,斗将之时还突破了桎梏……”
    孝城就是一座被来回蹂躏的倒霉之地。
    能有什么底蕴呢?
    十三等中更这种层次,来了真就是乱杀!
    祈善见中年男人脸色微微一变,道:“孝城驻军之首,那名杨姓都尉还自燃武胆,强行越阶斗将,这样也没能拿下那人。那人名曰‘公西仇’,年纪轻轻,天赋恐怖得很……”
    中年男人却道:“哼。”
    似乎对祈善言语中的推崇很不屑。
    “行,你们几个先受累跟本将跑一趟。”
    沈棠问:“为什么?”
    他们只是路过而已。
    中年男人道:“自然是为了谨慎起见。我军正在附近安营扎寨,又在前不久击退了来犯的彘王走狗,这时候过来的人,谁知道是不是敌人派来的奸细?还请小郎配合。”
    他的态度很强硬。
    其他清扫战场的士兵也逐渐围了过来。
    这架势摆明了不去也得去。
    沈棠暗中用眼神询问祈善的意思。
    祈善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好,烦请将军遣个领路的。”
    中年男人拉着缰绳调转马头。
    他道:“随我来。”
    开玩笑——
    三个文心文士,普通士兵哪里盯得住?
    也只能他亲自出马了。
    沈棠让祈善回马车,自己留在外面,祈善哪里会答应?不过碍于中年男人也在,沈棠作为“郎主”,自己不好明着违抗。最后,沈棠还是召出了许久不见的摩托,跃上骡背。
    她冲着中年男人拱手:“将军请。”
    中年男人看了一眼摩托。
    问道:“这不是马吧?”
    众所周知,文心文士没有马。
    沈棠的摩托长得再精致好看也是一头骡子,至多就是比普通骡子高大、健硕、肌肉结实、四肢匀称,脖子上还挂着叮当作响的漂亮配饰,连拴着的缰绳也是编织过的红粗绳。
    红绳、铜铃、白骡子。
    沈棠拍了拍有些热情的摩托。
    笑道:“摩托是一匹骡子。”
    虽然是骡子,但奔跑速度、爆发力一点儿也不逊于血统优良的战马,再加上骡子持久力惊人,在续航方面甚至比战马更好。中年男人低声嘀咕,眼神怪异地看了眼沈棠。
    文心文士比较龟毛。
    诸如祈善之流,宁愿走路也不肯骑骡子。
    沈棠毫无负担的模样,让他忍不住怀疑自己先前的判断——难道这不是出身煊赫家族的世家子弟,而是天赋惊人的后起之秀?
    沈棠一行人跟着中年男人,隐约看到了远处升起的些许炊烟,再靠近,能看到临时营寨的轮廓。营寨规模不算小,士兵有序巡逻,甲胄碰撞的铿锵声听得人精神一震。
    她问:“这营寨……怎么有些怪怪的……”
    中年男人问:“哪里奇怪了?”
    安营扎寨是一门学问。
    他对自己的成果非常满意。
    沈棠这话显然是触碰了他的神经。
    她指着怪异处。
    “……为何这处泾渭分明?”
    完全不是一个画风啊。
    中年男人循着看了过去,明白了。
    他道:“因为是两方势力的营寨。”
    沈棠:“两方?”
    “都是受了诏令出来讨伐无道逆贼的,碰上了便一起,双方也有个照应。”
    事实上,奔向孝城的势力不止这两处,还有几路路上遭了叛军阻拦伏击,还未会合。至于离得最远、速度最慢的几路势力,他们再磨磨唧唧,三五天也能到。
    现在这些人才哪到哪儿?
    沈棠抬头,却见营寨大门口立着几面迎风招展的大旗,旗帜上绣着大大的“谷”字。
    营寨布局整齐,暗含阵法变化之道。
    显然不是没秩序的杂牌军队。
    还未进去,又有一名身穿全幅甲胄的将领骑马迎上来,喊道:“九哥,收获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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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我尽量每个章节取标题吧……
    但是真的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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