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

    忽然,一股无力抵抗的下沉的力量在拉扯小黑,他顺势跌落水中。水面泛起泡沫,不多时,便又归于平静。

    隔着河水,小黑瞥了一眼悬在天上的太阳,红通通的,但也冷飕飕,又像是月亮。

    总该不会是红色的月亮吧。这是在意识完全消失以前,小黑脑海里的最后一个念头。

    -

    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年代,但从人们的衣着风尚判断,似乎是还处于上个世纪的十几二十年前。

    这条街道恰似一方鱼龙混杂的河塘,鼎沸的人声就像大口铁锅炒板栗里热滚滚的黑砂。天空被杂乱的天线分割得支离破碎,又被从低矮的平房上腾起的油烟熏得泛黄。

    初夏,天气已渐渐炎热,不知道是这街区的老旧线路无法负荷大功率的冷气,抑或是大家心疼那一点昂贵的电费。晚饭过后,街口的一棵大榕树下,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折凳、长板凳,甚至还有人支起了小桌子,放眼望去尽是摇着大蒲扇在乘凉聊天的人。不远处的士多店传来电视的声响,空气里弥漫着瓜果、汽水和蚊香燃烧发出的气味。

    在这些乘凉的人里,有一对三四十岁的中年夫妇,还有一对二十出头的学生情侣。

    那妻子掏出手巾擦了擦汗,又摸了一把自己胳膊上的赘肉,笑着抱怨道:“最近又胖了,我这人啊,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就是越累越胖。”

    她的丈夫其貌不扬,倒也懂得体贴,大蒲扇往妻子的方向又凑近了一点。

    “哎,嫂子你可真幸福。”女孩也不嫌热,亲密地偎依在她男朋友身上,大约还是还处在热恋期的情侣,能感知的温度只有爱情本身。一种美好的气氛在空气中犹如汗液般流淌、蒸腾、挥发。

    “阿风,有什么新闻吗?”女孩戳了戳正聚精会神地摆弄着掌心的通讯器的男朋友。

    这个叫做阿风的男孩看起来是个瘦削斯文的大学生,略显笨重的眼镜框顺着汗液微微滑下鼻梁,不知是否缺乏锻炼的缘故,他的唇色显得有些青白。

    “不是很太平。”阿风叹了口气,“论坛上说,那名刺杀红先生的罪犯前日趁看管不备越狱了,大家在分析他可能的潜逃路线,推测这人很可能就躲在咱们这里附近。小如,你最近出入都要小心。”

    “那个人简直可恶,可千万不要让我碰见他。”叫做小如的女孩娇嗔道,她的粉拳在空中挥舞了几下,似乎没有将逃犯的危险性放在心上,而是振振有词地专心讨伐,“红先生是多了不起的存在啊,没有了他,这个城市都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了。”

    “红先生?”那妻子愣了一下。

    “就是猎罪者。”小如眉飞色舞地向她解释,“就是一个……”

    那女人笑了笑:“我听说过,就是那个专门惩治坏人的组织嘛。”

    “红先生是猎罪者,而朱阳会才是一个组织,大家都因敬重他的所为而自发成为他的信徒的。”阿风平日里看着总有几分气虚,但一谈起朱阳会和红先生,他的眼中便流露出了异样的光彩,只听见他语气庄严地道,“这个社会不能没有维护正义的人,而我们朱阳会,就是维护这个人的人。”

    他的通讯器还停留在论坛的某一页,屏幕上一个硕大的弯刀状的红月亮,这就是他们的标志。这个组织还有固定的手势,左手握拳,食指和小拇指上扬,侧看如羊头一般,这是因为“羊”和“阳”同音。

    那中年男人摇了摇头,嗤笑道:“你们年轻人啊……”

    他的妻子倒是很赞同:“就该这么做,这世道多坏啊,那些可恶的有钱人……”

    “刻意为恶的罪犯是少数,但平庸的恶人却是多数。”阿风见有人捧场,便多说了一些,言语之中不自觉地带上了些书面化的陈词,“对恶行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不加限制乃至间接参与,就是平庸之恶。这样的恶也应该被制止。依我看,光是打掉几个罪恶的标杆,恐怕还是不足够。”

    女孩似是没听见他那长篇累牍的演讲,自顾自与女人说起了猎罪者红先生的各种激动人心的事迹,那眉飞色舞的样子就像在讨论当红的娱乐明星。

    “哎,听你这么一说,既然红先生这么了不起,那个人为什么要刺杀他。”

    “黑暗总是与光明对立。”小如忿忿不平,“也不知道这是他的个人行为还是背后有人指示的。现在上面的那些人啊,都腐烂透了,红先生才是这个国家未来的希望,他的群众基础越深厚,那些人就越惶恐,很可能是因为损害到某些人的利益了吧。”

    “哎,你说的这些嫂子不懂。”

    “没关系,嫂子,如果你最近发现周边突然冒出了奇怪的人,一定要及时和我讲,我们论坛有个信息发布的共享平台,一旦有人发现疑犯的行踪,就会立刻上传,。”

    “奇怪的人啊,说起来,我们的隔壁新近搬来了两户人。”那女人想了想,“一个人看起来很普通,腿脚有点毛病,而另一个人,阴沉得很,成天不做声的,也不太出门,剃了个光头,看起来就有点奇怪……”

    中年男人朝妻子使了个颜色,制止了她的话,又扬声道:“小黑,出门啊。”

    被突然叫住了的青年怔愣了片刻,这才点了点头。他的行动格外迂缓,就像是一盘降速播放的录影带。

    盯着那道迟缓的背影,女人小声道:“就是他,你说看着可疑不可疑?”

    她的丈夫不甚赞同:“小黑是个老实孩子,就是脑子慢了点,长得也有些奇怪。我倒是觉得那个阿义,眼神阴测测的,更不像好人,上次他走在路上撞了我一下,一句对不起都没说就走了。还有他那腿啊,可不是天生瘸的,我那天看到了,他的腿上有伤……”

    阿风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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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城市是许多孤独之人的浮生,他们每天从无尽的梦境醒来,又奋身投进了另一场梦境,一个被庸碌与恐惧淹没了的太过真实的梦境。这无数的人活像河堤上绵密的蚁群,在虚无感的冲溃下不堪一击。

    生活就似一个被倾斜放置的盒子,每个人都必须有所攀附,才不会掉落下来。在这样一种境况中,伟大力量的存在是令人感激的,规训和支配所带来的焦虑和紧张都统统被升华成意义,人们得以靠着放弃对自己的心灵控制来对抗生活的无常与无聊。

    又是一个炎热的夏夜,空气仿佛长出了勾刺,蜇得人浑身不畅。

    暌违多时,街口的榕树下再次出现了阿风和小如的身影。最近小两口似乎有些忙碌,已经好久不出现了。他们从不同的方向回家,远远看见了彼此的身影,便扬起了笑,急切地朝着对方走去,最后在伸臂即可拥抱的距离停下了脚步。

    阿风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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