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黄昏,眼瞅着河道的水位越涨越高,往上游走的卫燃也不得不一次次的往山顶的方向移动,免得被上涨的河水冲走。
    好在,就当他因为天色越来越暗,犹豫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的时候,正前方也隐约亮起了一团明灭不定的亮光。见状,他也立刻一边大喊着一边加快了脚步。
    “卫大哥,是你吗卫大哥?”周国昌扯着嗓子大喊道。
    “是我!是我!”
    卫燃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费力的拖拽着干瘪的救生筏加快脚步,汇合了快步迎上来的周国昌以及小和尚色豪。
    “总算找到你了!”周国昌说着就要帮忙把卫燃肩上的背篓取下来。
    “不用,我自己背着吧”
    卫燃下意识的拒绝了对方,随后将手里一直拽着救生筏递了过去,“把这个放在毛驴身上吧,这个东西更重。”
    “好,好!”
    周国昌忙不迭的答应下来,招呼着小和尚帮忙,将这救生筏胡乱叠起来搭在了毛驴的背上。
    “你们的背篓呢?”卫燃跟着对方一边往回走一边问道。
    “已经送进山洞里了,你的背篓也送进去了。”
    周国昌顿了顿,“卫...卫大哥,梁班长他...”
    “我知道...”卫燃叹了口气,默不作声的紧了紧肩上的背篓,跟着手提油灯的周国昌继续往回走。
    “他...他也是你...你杀的吗?”周国昌突兀的问道,“就像杀死卢克先生那样。”
    “对”卫燃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谢谢”
    周国昌前言不搭后语的冒出了一句感谢,随后便再次陷入了沉默。而那明明听不懂汉语的小和尚色豪,也毫无征兆的诵念了一句卫燃听不懂的经文。
    一行三人一驴沿着山脚一直走到天色完全黑下来,这才回到了当初渡河的地方,接着又马不停蹄的爬到山洞的洞口。
    这座山洞比之前众人停留过的山洞都要大的多,不但挑高足有两三层楼那么高,甚至就连山洞尽头也是黑洞洞的根本看不到底。
    他们三人赶回来的时候,覃守正却并没有生起篝火,甚至都没有点燃油灯,只是机械的抡动着十字镐,在山洞正中央的位置,一下下的敲击着略显潮湿的地面,一点点的扩大着那个浅坑。
    “守正”
    卫燃话音未落,覃守正便身体一颤,紧跟着越发用力的抡动镐头,狠狠的砸在岩石地面上。
    暗暗叹了口气,卫燃将背了一路都没舍得放下的背篓摘下来放在靠边的位置,随后找到原本由他背着的背篓,取下了挂在背篓侧面的油灯点燃,接着,又从覃守正的背篓侧面取下了那个用来装煤油的美军水壶。
    在周国昌与小和尚色豪不解的注视下,卫燃打开了装有木柴的连体飞行服,将里面的干柴抱出来老大一捆,丢在了覃守正努力挖出来的墓坑里。
    “你要揍西马!”覃守正下意识的冒出了一句饱含怒气的方言。
    “帮你一起挖墓坑”
    卫燃话音未落,已经将美军水壶拧开,将里面的煤油倾倒在了木柴上。
    “点上”卫燃不容置疑的说道。
    覃守正死死的盯着卫燃看了一眼,转身从身边的石头上,拿起了当初卢克送给梁班长的打火机点燃了木柴。
    “呼”的一声轻响,蒸腾的火苗拔地而起,瞬间席卷了铺在墓坑里的木柴。
    “去砍点柴,这些不够。”卫燃说话间,已经把自己的背篓清空,拎着开山刀走出了山洞。
    “卫大哥...”
    “我背回来的背篓里有烧水壶,帮大家烧点热水吧,顺便清点一下物资。”
    卫燃头也不回的招呼了一声,顺势又朝覃守正说道,“一起去吧,刚刚我上来的时候看到了两颗枯树。”
    用力喘了几口气,覃守正用力抹干净奔涌而出的眼泪,拿上背篓和开山刀,跟着卫燃一起离开了山洞。
    周国昌与小和尚对视了一眼,后者轻轻摇了摇头,同样清空了背篓,拎着柴刀,牵着毛驴追了出去。
    只剩自己的山洞里,周国昌看了眼梁班长是尸体,默默的打开了卫燃背回来的竹篓,从里面拿出搪瓷水壶接满了雨水,将其架在了燃着篝火的墓坑之上。
    当他将众人的水壶装满,把各种物资清点完毕的时候,卫燃三人也各自背着满满一背篓的木柴返回了山洞,那毛驴的身后,还拖拽着一根足有三米长大腿粗的潮湿枯树。
    找出工兵铲将烧的火红的炭火尽数铲到墓坑外面,卫燃拎起帆布桶,接了半桶冰凉的雨水浇了上去。
    “嗤”的一声轻响,蒸腾的水雾弥漫开来,众人紧跟着也听到了噼里啪啦的开裂声。
    将帆布桶丢到一边,众人一起动手,用工兵铲将墓坑里崩裂的石块清理开来,随后将炭火又推了进去,并且将辛苦背回来的潮湿木柴架在了最上面。
    直到这个时候,小和尚色豪这才拎着当初卫燃在飞机残骸里发现的药箱凑上来,一边用缅语说着什么,一边指了指卫燃的满是伤口的双手。
    不等周国昌翻译,卫燃便点点头,将双手伸给了对方。
    见状,小和尚也立刻用镊子夹着脱脂棉吸满碘酒,细致的涂抹在了卫燃手上的伤口之上,稍等片刻完成了卫燃之前教他的脱碘操作,这小和尚又用纱布帮忙进行了细致的包扎。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卫燃耐心的等着小和尚帮自己包好了伤口,这才朝坐在火堆边的覃守正问道。
    “走下去,活着离开这里。”覃守正接过周国昌递来的油茶抿了一口,“卫燃,你...你知道那个油壶里有什么吧?”
    “知道”
    卫燃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将里面的情报告诉了对方。
    见对方喃喃自语般低声念叨着着那条情报,卫燃清了清嗓子说道,“停一天吧,我们需要好好休息一天,把身上的伤口还有脚上的溃烂处理一下,否则根本走不出这片野人山。”
    “休息一天就能走出去?”覃守正带着火气问道。
    “不一定”卫燃摇摇头,“但至少能走的更远,也能...也能多陪陪梁班长。”
    覃守正愣了一下,最终低下头灌了一大口滚烫的油茶,“那就停一天...卫燃...”
    “嗯?”
    “谢谢”覃守正喃喃自语般的说道。
    “别再让我做第三次了”卫燃同样喃喃自语的回应了一句,伸手接过了周国昌递来的油茶。
    潮湿但却足够凉爽宽敞的山洞里,篝火燃了整整一夜,在时不时飘起的水汽中,众人不但用篝火烤干了身上的衣服和潮乎乎的毯子,而且还炒干了被河水打湿的大米。
    但最重要的是,他们也终于挖好了一个足够梁班长躺进去的墓坑。
    第二天一早,彻夜未眠的覃守正亲自躺进仍旧有些发烫的墓坑里试了试大小和深浅,然后耐心的等着卫燃给梁班长拍了一张遗照,这才用防水布将他仔细的包裹好抱了进去。
    只不过,出乎卫燃的预料,覃守正却又取来一块防水布,将原本属于梁班长的盒子炮仔细包裹好放在了梁班长的胸口位置。
    这还没完,他接着又拿起藏有情报的双头枪油壶,拧开装有红色油漆的那一头盖子看向了卫燃。
    见后者朝自己点点头,覃守正却只是往身旁的芭蕉叶子上倒了些许的油漆便拧紧了盖子。紧跟着,他又拧开另一边装有白色油漆的腔体盖子,从兜里摸出两个大金牙塞了进去。
    再一次拧紧了盖子,覃守正一边将这油壶和钢盔以及装有梁班长私人物品以及账册的德军饭盒一起用油布包好放在了梁班长的脚边一边说道,“这些东西就放在这里吧,万一走不出去,总不至于...”
    “你不带走?”卫燃诧异的问道。
    “留在这吧”
    覃守正一边用提前准备的石块压住防水布的边角一边说道,“如果他们不相信这条消息,还可以趁着来这里核实的机会把梁班长接回去。”
    “把我的东西也放在这里吧”
    周国昌话音未落,已经从他的背篓里取出了一个腰子形状的鬼子饭盒。
    卫燃记得清楚,这饭盒里不但装着相机的胶卷,而且还放着些缅币、银元和金条之类的值钱物件。
    “你也把东西放在这做什么?”覃守正不解的问道。
    “如果咱们遇到远征军还好”
    周国昌格外坦然的说道,“如果遇到英国人,这些东西早晚被他们抢了去。与其这样,倒不如放在这里,万一咱们中间谁活下来了,这些东西就是他的盘缠了,总归不会便宜了外人。”
    说到这里,周国昌还特意打开了盖子,将里面的东西展示了一番,顺便又拿起那卷缅币胡乱分给众人,接着又给每人发了一块银元。
    “你这又是做什么?”覃守正越发的不解。
    “这些钱拿着,路上万一遇到村子或者活下来了,总归能买些吃的用的不至于饿死。”
    话音未落,覃守正又拿出一个胶卷筒递给卫燃,“卫大哥,这是最后一个没用过的胶卷了,你自己拿着吧。”
    “先等等”
    卫燃接过胶卷筒揣进兜里,转身走到边角的位置,取出重力刀,从那干瘪漏气的救生筏上切下两节浮囊,分别将其中一端用绳子扎紧回到了尚未完成的坟墓边上。
    在覃守正等人的注视下,卫燃从自己的背篓里取出个用防水布包裹的英军饭盒打开放在一边,随后倒退了一步,拿起相机朝着毫无准备的众人按下了快门,用相机里那卷胶卷的最后一张记录下了这个瞬间。
    一番操作取出拍完的胶卷,卫燃从兜里翻出个胶卷筒将其装好放进了那对儿摆满了胶卷筒的英军饭盒里,重新用防水布仔细的包裹好塞进了刚刚切下来的浮囊里。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开口说道,“把你们想留下的东西也在放这里面吧。”
    闻言,周国昌第一个饭盒放了进去。紧跟着,覃守正也将梁班长的饭盒、佩枪以及那顶写满了正字的钢盔和双头枪油壶之类的东西放了进去。
    “还有吗?”卫燃最后问道。
    “等我一下”
    覃守正拿起原本属于梁班长的烟袋挖了一锅烟丝,接着又掏出那枚ZIPPO打火机将烟袋点燃用力嘬了一口,把它放在坟前的一块石头上。
    萦绕的澹蓝色烟雾中,他从身边的芭蕉叶上拿起一支毛笔,蘸了蘸提前倒在芭蕉叶上的红漆,在一块提前看好的石头上郑重的写下了“恩师义诚五军22师梁益民之墓”的字样。
    紧跟着,他却又拿起那个打火机,在其中一面写上了“梁益民”,又在另一面写上了“匹夫有责”。
    “梁班长...叫梁益民还是...?”卫燃试探着问道。
    覃守正将那打火机和蘸满红漆的毛笔轻轻放在了烟袋的旁边,沉默片刻后解释道,“他给我们当先生的时候,叫梁义诚,字乐安。后来他参军之前,给我们上了最后一课。
    那节课上,他给我们讲了八国联军,讲了甲午战争,还讲了1937年的卢沟桥和南京的大屠杀,他说匹夫有责,责在益国益民,责在驱除日寇。”
    说到这里,覃守正早已泪流满面,“梁先生说,他才疏学浅,不敢保证能益国,但愿意舍了自己的命做些益民的事情。
    那天他改了名字,参了军。他临走前最后说,他参军打仗不求荣华富贵加官晋爵,只想...只想做一些让生民百姓能看见活路的事。”
    “梁先生大义...”
    卫燃叹了口气,他不知道,此时的华夏到底有多少梁班长这样的人死在了战场,各不知道有多少梁先生这样的匹夫,正准备踏上战场。
    但他却知道,正是有那些梁班长和梁先生的抛头颅洒热血,他在后世才能挺直了腰杆做人。
    缭绕的烟雾中,众人耐心的等待了片刻,直到那一袋烟熄灭,覃守正这才在一块石头上轻轻磕了磕,将这烟袋和打火机,全都放进了卫燃撑着的橡胶袋子里。
    出乎他的预料,就在他准备用绳子给这防水袋子封口的时候,小和尚色豪竟然也从他的背篓最底层拿出个金灿灿镶嵌着各种宝石的小盒子,微笑着放进了防水袋子。
    “这是什么?”卫燃下意识的朝周国昌问道。
    显然,周国昌也不知道这个巴掌大的盒子里装着什么,想都不想的用缅语问出了这个问题。但很快,随着小和尚的解释,他的脸上便出现了惊讶之色。
    “国昌,那小盒子到底是什么?”
    覃守正忍不住跟着问道,倒是卫燃,已经用绳子绑紧了口袋,接着又在外面额外套了一层橡胶浮囊重新绑好,随后将其轻轻放在了秦班长的脚边。
    “舍利,曼西镇寺庙的舍利。”
    周国昌在一番沟通之后解释道,“色豪小师父说,如果我们走不出去,就让那块舍利守护着梁班长。
    如果他能活着出去,肯定会回来取舍利,到时候他会把梁班长带回莫的村安葬,也会把我们的东西带回莫的村,并且会在那一直等着我们。”
    “但愿我们都能活下来吧”
    覃守正叹了口气,起身取来提前砍好破开的竹片仔细的铺在墓坑的上面,随后将一块又一块的石头压在上面,在卫燃等人的帮助下,堆出来一个并不算大的坟包。
    将最后一块石头放在坟包的最高点,覃守正拿起柴刀,去山洞外面砍回来几颗带着叶子的细竹子,仔细的插在了坟包的最高点,同时嘴上不停的解释道,“这是我们那里的规矩,唉...该有几张黄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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