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李晔堵潼关,挡住朱温,现在张承奉也玩起了同样的操作。
    不过西域不比关中,张承奉也不是张议潮。
    张议潮时代的归义军,西尽伊吾,东接灵武;得地四千余里,户口百万之家,带甲十万之众。
    而到了第二代张淮深,镇不住日渐崛起的回鹘人,多次击败甘州回鹘,但西州回鹘趁势攻陷伊州,失去草原给养,归义军才渐渐衰落下去。
    在张淮深死后,归义军内部争权夺利,已经沦为一个绿洲小国,对周边回鹘人的约束力越来越小。
    张承奉以瓜沙二州,想在强敌环伺的西域大展拳脚,恐怕是自寻死路。
    李晔一直驻跸在肃州城外大营半个月,从斥候和细作多方面侦查得知,沙州正在积极扩充兵力,囤积粮草。
    拜唐军重新打开商路所赐,沙州这几个月也跟着繁荣起来,有钱有粮,自然吸引周边游牧部族投附。
    无论是走茶马古道,还是走河西走廊,沙州都是必经之地。
    而皇城司的细作探报,归义军对往来商贾课以两成的重税,是天唐府的五倍!
    “张承奉如此不识抬举,只要陛下一声令下,末将一个月内必攻破瓜沙二州!”几次商议局势时,军中大将也在旁,高行周忍无可忍。
    此时九眼泉城肯定不能跟后世的嘉峪关相比,归义军也定然挡不住如今的唐军。
    只不过西域这盘棋,光靠武力征讨显然不行。
    李晔想借西域之物力人力财力,争锋中土,就不能大开杀戒。
    不管张承奉个人什么心思,瓜沙二州的百姓,可是当年剿灭西突厥、抵挡吐蕃五十年的唐军后裔。
    “高将军何必动气,天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大唐天命若起,区区瓜沙二州岂能挡住我们的脚步?”李晔连后世的名言都拿出来了。
    一系列军事行动的成功,让李晔不仅在普通将士心目中地位尊崇,就连这些大将都服服帖帖。
    “陛下所言甚是,西域风沙万里,我军并未做好长驱直入的准备。”杨师厚道。
    李巨川附和道:“的确如此,我军此行的目的是收复甘肃二州,逼降回鹘人,若把军力投入西域之中,一来会引起西域势力失衡,若是混乱起来,需要投入更多的精力,二来,甘州回鹘人尚未彻底臣服,不过是畏惧我军之强,大唐之势,若是我军稍有不顺,回鹘人在背后动作,河西恐有反复之虞。”
    李晔深以为然,目前主要的精力还是在河陇的发展。
    以青海、河西畜牧,河湟、陇右屯垦,不消几年,整个河陇必然成为大唐崛起的有力基石。
    “哪家哪户没有一两个逆子?张奉承既然不让朕伸手西域,朕倒要看看他能有什么作为,即日起,高行周部镇守甘州,杨师厚部继续镇守凉州。”
    “末将遵令。”
    轮到肃州时,李晔忽然有些犹豫了,肃州属于前沿,已经被糟蹋的不成样子,养不了大军,目光扫过众将,最终落在康怀英身上,“康将军领五千骁骑军镇守肃州。”
    康怀英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自己还有这样的机会,被身边的折嗣礼推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半跪于地,“末将遵命。”
    “大军明日拔营,回天唐府。”
    然而下午的时候,归义军的使团就到了,长长的驼队,不是金银就是玉石,还有名刀和骏马,以及一些这年代的稀罕物件。
    “张留后因西州回鹘屡屡返境,是以不能来亲自觐见陛下,托臣供奉沙州财货,聊表寸心。”大概是做了亏心事,李安虔言辞卑躬。
    李晔抓起一枚金币,正面是一个大胡子的人头像,反面是些歪歪扭扭的蝌蚪文,做工精致,显然是精心打制的。
    一整箱金灿灿的,令人心跳都加快几分。
    “沙州今年富得流油,看来张留后日子过的不错。”李晔调侃道。
    李安虔听出李晔语言中的不满,急忙辩解,“多亏陛下打通商路,归义军才能收些薄税。”
    李晔望着大营里上百只大箱子,这如果是薄利,天下恐怕就没有厚利了。
    不过,他也懒得在这个问题上跟李安虔啰嗦,“张留后如此重礼,还有什么请求,不要绕弯子,一并说来。”
    这么多钱,肯定不是为“聊表心意”。
    李安虔拱拱手,“陛下圣明,张留后每年可向朝廷上缴一万两金,只求陛下任命。”
    这是在花钱买官啊。
    李晔心中瞬间就涌起一阵罪恶感,张承奉现在还是留后,他所求的任命就很明显了。
    唐末,大唐虽然退出西域和河陇,但没有唐廷的诏书册封,就没有合法地位,大唐只要没倒下,至少名义还是东方大地上的宗主!
    天底下很多事情,都是需要名义的。
    这也算是大唐留给李晔的遗产之一。
    “张承奉即日起,为归义军节度使,等朕回天唐府,诏书随后下达。”李晔到底没有抵抗住金子的诱惑,再说也没人跟钱过不去。
    盛唐之时,一缗钱等于一两银子,十两银子等于一两金子。
    一万两金,就是十万缗钱,而且如此乱世里,黄金本身的价值远远超过市面上的制钱。
    李安虔大喜,“谢陛下,我归义军永为大唐西方藩屏!”
    这种话听听也就行了。
    直到现在,李晔才捞到一点实质的好处,对张承奉的怨气也消散了很多。
    一万枚金币,两万枚银币,似乎都是西边某个国家的东西。
    “此乃大食钱币。”李巨川见多识广。
    大食这个名字自然听过,除此以外,李晔还从商人嘴里听过喀喇汗、萨曼等国。
    似乎西边比中土还要动荡。
    不过眼下李晔的心思还放不到那么远,出了沙州的玉门关,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西域。
    以如今唐廷的实力,在河陇还未完全消化之前,无力插足西域。
    这也是李晔不愿跟张承奉翻脸的另一大原因。
    第二日大军回天唐府。
    穿过大斗谷,祁连山之南又是另一番景象。
    湟水滋养的两岸村落城池,又渐渐繁荣起来,至少比甘、肃二州多了些生气。
    五月下旬,田地里的麦苗正茁壮成长,小河小溪中肥鱼动不动跃出水面,各种野兽在草原树林山谷间欢快奔驰。
    祁连山不仅挡住了北面的风沙,还以雪水滋养这片土地。
    这个时代的江南李晔是没去过的,但此地的气候比关中温润多了。
    马蹄下踩着野花,蝴蝶低飞,白鹭大雁远上青天。
    十几日的缓慢行军,才回到天唐府,李晔第一时间撤销了禁渔猎令。
    一个吃上肉的民族,才能有力气与周围的野兽搏斗。
    经过一整个冬春两季的生养,各种野兽已经冲出林地,啃食麦苗,食草动物比食肉动物的危害更大,一头野猪一晚上就能掀翻十亩田地,关键野猪还是群居的,兔子啃食起地里的蔬菜更不在话下,还有金尾鼠,特别能吃,都跟兔子一般大小。
    妇人老人们留守田地,青壮则背起弓箭长矛,漫山遍野的打猎。
    大河小河中的肥鱼则被辅军用大网捕捞,一天下来,能有两千多斤。
    河湟最缺的是粮食,但最不缺的是肉食。
    各种飞禽走兽,各种蓄养的牛羊。
    当四分五裂的河陇被重新聚集在一起,并且建立一个强大的秩序之后,这块土体的巨大潜力就渐渐显现出来。
    对南方高原上的人吸引力是致命的。
    此时南方高原仍是亘古不变的农奴、贵人制度,贵人掌握一切,对农奴予取予求,动不动施以残酷刑罚。
    以前是没得选,而现在选择摆在他们面前。
    底层百姓跟河陇人多少攀亲带故。
    成为归民化民的吐蕃人,远不是匍匐在贵人脚下的农奴可比,而成为唐民,差不多就是贵人了。
    归化策早就被李晔别有用心的送入高原之上。
    开始只是一伙儿活不下去的人偷跑出来。
    后来就是成群结队。
    再后来就是一个庄园一个庄园的跑。
    贵人们晚上搂着十几个女人睡觉,白天出来一看,连护院都跟着一起跑了,看门獒犬都随大流跑去投奔河陇去了。
    洮水之南的几座小城池,早就人去城空。
    若非张行瑾、杨崇本手上钱粮兵力不足,李晔下达按兵不动的命令,他两人早就按捺不住。
    当然,归化策的影响力也仅在洮水之南的区域,高原的核心区域跟关东藩镇一样,正忙着互相伤害,没空管高原下发生了什么,即使想管,也没那个能力。
    吐蕃能够崛起,吞并了多弥、羊同、苏毗、象雄还不够,青海、河湟的吐谷浑才是其崛起的最大养料,也是其能跟大唐叫板的底气所在。
    现在这些区域掌握在李晔手中,前所未有的重视起来,反而成为经营西域、蚕食高原的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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