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巨川闻言神色动了动,“天唐府乃河陇枢纽,成汭此人……”
    成汭便是这时代标准的武人,出身武人家庭,年轻时放荡不羁,桀骜不驯,当过土匪,投过秦宗权,趁乱占据荆南。
    不过其在荆南的治理,可圈可点,短短几年把一个只有十七户的荆南,治理成强藩。
    如今的大唐太需要这样的人。
    “此人固然有野心,而如今天下大势一目了然,他是聪明人,知道如何如何抉择,倘若糊涂,朕手中的刀也不是摆设。”李晔笑着道。
    “昔者裴矩遇炀帝而为奸,遇太宗而为贤,成汭能遇陛下,乃其幸事。”
    这算是马屁吗?李晔斜着眼望了李巨川一眼,能把马屁拍的这么有水平,非他李巨川莫属了。
    成汭在天唐府只有政权,和一部分的辅军权,兵权则在冯行袭手中,两人都是这时代的大佬,而天唐府也是皇城司、宣教司在西北的大本营,区区一个成汭能做什么?
    “这次回来,朕封你为弘文馆学士,政事堂掌书记。”
    李晔话一出口,李巨川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臣遵命。”
    大唐格局,枢密院掌军事,政事堂掌政务,此外还有张承业掌辅军,刘全礼、韩全晦掌财务,李晔自己手上捏着宣教司、皇城司,还有骁骑军、神羽都,各方互相牵制。
    但这几年领军在外,对政事堂疏于管制,清流推出赵崇凝,世家推出韦昭度,渐渐有了融合的迹象,科举上来的寒门子弟在地方任职,还未形成政治势力。
    李晔调李巨川回来,就是要在政事堂插一根钉子,李巨川本人也是寒门一员,出身陇右,没有家族门荫的力量。
    无论对于皇帝还是对于国家而言,平衡才能稳定。
    任何一方势力的膨胀都是危险的。
    谈完公事,李晔还留李巨川小酌一番,二人既是君臣,也是朋友,朝堂文武当中,也只有他最能明白李晔的心思。
    二人屏退左右,李晔没摆架子,两人有什么就说什么。
    喝着喝着就上头了,李巨川嘟囔了一句:“国不可无储!”
    声音不大,像是自言自语,李晔听的不甚清晰,盯着李巨川的老脸,有些不明所以,李巨川被他醉的还要厉害,脑袋一歪,居然睡着了,似乎仅仅是醉言。
    不过李晔的酒意也上来了,也就没当一回事。
    也不知喝到什么时候,李晔自己就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昨夜什么话都没记住,唯有这句“国不可无储”记忆犹新。
    李巨川这人城府极深,这么多年,从未见他酒后乱言的,既然不是乱言,肯定就是故意说的。
    那么这背后的意思就值得揣摩了。
    李巨川忠于自己,忠于大唐,这是肯定的,没有自己,李巨川坟头草都不知道多高了。
    不过在忠心之余,他也有自己的小算盘,排挤刘鄩,就证明他有很深的权力欲望。
    朝中呼声最高的自然是德王,皇长子嫡长子一身,天然两大优势,就算他没有任何动作,身边也团结了一大批人。
    朝廷中的大员对张承业监国一直颇有微词。
    上一次李晔在邓州病倒,已经牵动不少人心中敏感的神经。
    不少人上蹿下跳。
    或许李巨川只是单纯的忧虑而已,毕竟不立太子,随着诸皇子的长大,朝中的明争暗斗只会愈演愈烈。
    一连想了三天,李晔终于下定决心,立德王李裕为太子。
    与皇后商议,皇后当即激动的热泪盈眶,可见这些年在宫中受到的委屈。
    把决定告诉张承业之后,张承业冲李晔拱手,“陛下自有圣裁。”
    “张公难道就没什么想对朕说的?”
    “大唐自有天命在身,臣凡夫俗子,不通天命,惟愿陛下圣体安康,大唐自会如日中天。”
    这话虽然是在恭维,何尝不是表明忠于李晔的态度?
    其实在李晔看来,就算立了太子,李裕能不能坐稳还是两说,除了他自己的努力,还要看造化了。
    天复三年五月,立储的消息正式昭告天下,李晔为了平衡其他皇子,也一一封王,次子李祤封棣王,三子李禊封虔王,四子李禋封沂王,李祎封遂王,就连李柷也封了辉王。
    长安再次热闹起来,李晔颁布了大赦的诏令,减免一些贫瘠边地的赋税。
    与长安相反,汴州一片愁云惨雾,城内到处挂着白幔,行人披麻戴孝。
    梁王府哭声震天。
    王妃张氏殡天,对朱温是重大打击,对汴梁也是。
    朱温起于草莽,豺狼之性,轻于杀戮,动辄灭人满门,每次朱温起了杀心,都是张氏劝阻,保全无辜,梁军有今日之势,张氏也多出谋划策。
    朱温遇大事不能决,常问于张氏,其谋多切中要害,梁军上下敬畏钦佩。往日朱温率兵出征,中途却有张氏使者至,言奉张夫人之命,战局不利,请速领兵回营,朱温就立即下令收兵返回。
    如果汴州百姓对朱温是敬畏,对张氏就是由衷的爱戴了,是以她离世,披麻戴孝者不知凡几。
    朱温以皇后之礼下葬张氏不久之后,又追谥张氏为贞元皇后,其心不言而喻。
    汴州文武心领神会,刚刚过了守灵之期,劝进之声大起。
    “大王战黄巢,灭秦宗权,有大功于天下,今唐室失德,天下板荡,大王深孚关东士民之心,顺天应命,当继大位!”寇彦卿带头,朱友裕、朱友贞、朱友珪、张归霸等联名劝谏。
    就连新归附的杜荀鹤,也洋洋洒洒写了一篇劝进文章,文辞华丽,朗朗上口,汴州文人争相抄诵。
    倒有几分洛阳纸贵的意思。
    朱温却在府中扭捏着,“孤深受先帝重恩,才有今日,当今陛下虽不贤明,为群小蒙蔽,但孤怎可大逆不道?诸位莫要再言,当整军备战,以百万雄兵清君之侧。”
    有时候鬼话说多了,自己也就信了。
    汴州百姓也信了,毕竟从懿宗朝起,关东的日子就不好过了,要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人跟着王仙芝黄巢造反。
    至少在中原和山东,唐德已失。
    六月,梁军各大将再次上表劝进,牛存节、胡真、王景仁还弄了一份血书上来,声言朱温不进大位,二十万梁军军心不安。
    这一次朱温保持沉默。
    如今汴梁与唐廷彻底撕破脸皮,天下形势异常明朗,皇帝早在八年前就褫夺了朱温所有的官爵,称其为贼。
    朱温拿下江北,实力大增,野心自然跟着大增。
    沉默就是默认,很多人比朱温更着急,六月中旬,汴州百姓蜂涌至梁王府前,跪倒在地,请求朱温进大位。
    而梁王府中,朱温冷冷的目光也在敬翔、李振身上转动。
    “唐室有中兴之象,皇帝励精图治,唐军复振,大王虽是天命所归,但此时进大位,招人嫉恨。”敬翔满脸忧色。
    他不是不知道朱温的野心,也更知道自己说的都是废话,天下能规劝朱温的人已经离世。
    不过,他还是说出心中所想。
    “敬先生此言差矣,如今天下形势只在唐梁之间,我军西南两面与唐军相接,北面魏博向为大王之臣属,卢龙刘仁恭,正是我军下一步的猎物,大王此时进大位,可振士民之意,坚将士之心,天下大势至此,已经没有回头路,大王与唐廷不死不休,何须再遮遮掩掩!”
    毫无疑问,李振的话更贴近朱温的心。
    朱温大笑三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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