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王建刻意交好唐廷,不仅皇室中人受其供奉,朝中也有人拿了其不少好处。
    李晔未在大臣面前表露任何伐蜀的动机,已经有人站出来为王建说话了,“马殷蔡贼遗毒,为害湖南,今又觊觎蜀中,大唐不可作壁上观。”
    发声的都是户司、礼司的一些员外郎,还有一些言官。
    当然,有些人确实是为大唐考虑的。
    比如李巨川张承业等,联合王建合击马殷,也不失为一条上策。
    但李晔首先考虑的是地缘,大唐纵横万里,蜀中成了最关键的地缘板块,纳入大唐,则龙兴之势不可阻挡,历来关中统一天下,必取蜀中为基。
    其次马殷正处于全盛时期,军中上下一心,在南国诸镇中,贸易最为发达,境内采取“令民自造茶”、“听民售茶北客”的宽松政策,百姓有钱吃饱饭,民心所向。
    也不是说大唐打不过他,而是花费的力气必然很大,压制在淮南的兵力南撤,湖南、黔中、桂容山势险峻,瘴气丛生,关中子弟恐怕很难适应山林里湿热的气候。
    反之,打王建相对容易一些,蜀中正在闹内部矛盾,将吏失和,人心惶惶,已经有了破灭的征兆。
    摆在李晔面前的也仅仅是山川关隘。
    只要剥开这层外壳,大唐将势如破竹。
    这些年王建积极发展对大唐的关系,蜀中百姓多有直接入兴元、长安做买卖,对大唐的崛起有最直观的感受。
    很多人的故乡就在关中,当年躲避战乱才流落蜀中,跟关中沾亲带故。
    而王建这几年带头享乐,苛捐重税,上梁不正下梁歪,手下义子、亲子,没一个是省油的灯,百姓生怨。
    天心阁中,张承业、李巨川、杨师厚听到李晔欲攻蜀中之后,都没表现出太多的惊讶。
    他们早已习惯李晔的领路。
    而李晔也没令他们失望,大唐在一片坎坷中艰难起身。
    “当年朕对王建寄以厚望,希望他能替朕扫平田令孜兄弟,没想到他以诈谋赶走韦昭度大军,反手袭击剑门关,窃取西川,断大唐退路。”西川准确来说,是僖宗打马球输给田令孜之兄陈敬瑄的,昭宗以韦昭度文人统军,征伐西川,三年不克,唐廷熬不住了,被王建捡了便宜。
    无论这些年,王建如何表面尊奉大唐,也改变不了他崛起的原罪。
    “得蜀中,大唐兴!”李晔目光扫过众人。
    “陛下所言甚是,蜀中百姓大半是关中衣冠,陛下伐之,民心所向,但这些年,王建素来尊奉朝廷,陛下当以何罪伐之?”张承业提出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名不正言不顺,对付朱温、刘守光,唐军随便打,连理由都不需要找。
    但对王建这种表面臣服大唐的藩镇,则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而且蜀王还是李晔自己封出去的,理论上,王建还是大唐的臣子。
    赵匡胤被逼急了,才说出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的名言。
    连后世野猪皮也知道弄出一个七大恨出来。
    杨师厚道:“国家收复故土,何须罪名。”
    李巨川小眼睛一转,精光闪闪,“陛下不必急着给王建定罪名,马殷集大军于黔、涪,必会趁胜攻打东川,南诏郑昶也在反攻剑南,臣料王建必定不支,届时陛下可以翁婿之名义,入川协防外贼,如此,大义名分皆有,王建内外交困,蜀中守将必望风而降!”
    不说李晔还差点忘了,自己是王建女婿,女婿“帮扶”丈人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到时候大军一动,旗号打出来,还管他王建同不同意?
    李晔哈哈大笑,搞这种算计人的事,还得李巨川来。
    张承业眼神古怪的瞥了一眼李巨川。
    攻伐蜀中的决策,就这么决定下来。
    接下来就是怎么打的问题了。
    杨师厚憋红一张脸,半跪在李晔面前道:“陛下,末将在长安两年,日夜操训,如今得精兵八千,请陛下检阅!”
    这个举动相当唐突,因为阅军可以走枢密院的程序,没事请皇帝阅军,若是在特殊场合,跟兵变无异了。
    张承业与李巨川都皱眉看着他。
    薛广衡往前一步,要斥责他了。
    李晔挥手拦住了他,随着皇城司与宣教司的壮大,在军中、民间无孔不入。
    军中都头的升迁,皆由李晔亲自接见授勋,非战时,将领对军队根本没有调动权,只有训练权,连平日的野外训练,都要枢密院盖章确认才能生效,没有皇帝玺印的军令,士卒非休沐擅自出营,都是违背军法的。
    李晔淡淡笑道:“杨将军看来颇有自信,也罢,二位阁臣也随朕去见见朕的亲军。”
    控鹤左军首先是天子亲军,然后才是杨师厚麾下。
    如果李晔自己都不信任,岂不是把亲军往外面推?
    杨师厚的行为,李晔几乎猜到了。
    无非是主动求请伐蜀主帅之职。
    平淮一战,杨师厚大放异彩,反守为攻,又诛灭朱延寿,断了朱温江淮一臂。
    如今大唐名将济济,李神福等一批淮南将领的加入,令他感觉到了危机。
    这种良性的竞争是李晔乐于见到的。
    开远大营,一通鼓罢。
    八千士卒集结在操场上,白日之下,铁甲闪闪,寒光阵阵。
    每名士卒都披着天唐府打制的冷锻甲,仿佛人形铁兽,右挎刀,左挎弩,手持一把长枪。
    此长枪比步军大阵中四五米的长矛短了一半,枪头却更加锋利。
    比枪头更锋利的是士卒的眼神。
    李晔也算经过不少战阵,士卒的精锐,往往气势上就可以看出。
    “起!”杨师厚大喊一声。
    寒芒闪动,杀气凛凛。
    一旁的李巨川脑门上冒出冷汗,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精锐之象不弱于黑云长剑都!
    不,比黑云长剑都更剽悍!
    李晔目光在士卒中穿过,清一色的关西大汉,人高马大。
    “关中子弟之锋锐,皆在此军!”李晔由衷赞赏道。
    难怪杨师厚如此有信心。
    “请陛下赐名!”杨师厚拜在李晔面前。
    李晔心中一动,“银枪效节都”五个字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心中又后悔起来,这个名字太不吉利了。
    “谢陛下赐名!”杨师厚遂大声呼喊:“银枪效节,陛下万岁!”
    士卒眼神狂热,跟着大喊起来:“银枪效节!陛下万岁!”
    生米都煮成熟饭了,李晔只能干笑两声,暗想自己是真的想多了,魏博那般脑后长着半米长反骨的家伙,怎能跟关中子弟相比?
    而银枪效节都,几乎就是五代战力的天花板了。
    历史上杨师厚凭借此军割据魏博,活着的时候,死死把李存勖压制在魏博之北,其投奔李存勖之后,也成了灭梁的急先锋。
    历史的强大惯性仍在。
    其实历史上的那支银枪效节都命运悲惨的原因,是因为诞生在魏博这块风云之地,依旧是牙兵性质。
    如今的银枪效节都是天子亲军,是大唐最忠勇子弟组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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