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裕死的时候,李晔还没觉得多痛苦。
    毕竟在这个乱世,见过太多的生死。
    但皇后的离世,令李晔一阵低靡。
    下葬在细柳城北后,一连过去了三四个月,仍是不能自己,感觉就像心中空缺了一块,少了什么东西。
    也许是亲情。
    “陛下不可萎靡不振,大唐社稷不能离陛下一日。”李巨川时常来劝解。
    回到长安的张承业也常常探望。
    其实在李晔病倒期间,长安百姓自发的为皇帝祈福。
    各地将吏不断询问中枢。
    其中肯定有些人不怀好意,但李晔相信绝大部分都是希望自己好转的。
    眼下大唐的局势,也不允许李晔再萎靡下去。
    当年宪宗几乎收拾了藩镇割据的局面,却在一切好转的时候,迷信方士求长生,磕起了金丹,四十三岁英年早逝。
    中晚唐好几位有作为的皇帝都是如此。
    有些事有些人,过去了只能让它过去。
    也幸亏裴贞一、李渐荣、张氏姐妹、普慈轮流照顾,李晔心情和身体都好了很多。
    皇后崩了,裴贞一一跃而起,虽然没有正式册封,但俨然已是后宫之主,加上她肚子又大了,自然更有底气。
    在李晔病倒的时候,李禔、李祐都回长安看望。
    “遂王在云南招抚蛮民,分化爨氏,营建城池,与韩延徽一起多次击溃蛮人进犯,使我大唐势力沿红河向下延伸,已经抵近安南。”张承业把李祎这几年的功绩一一说明。
    “哦?”李晔惊讶,老五李祎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想到有些真本事。
    至于三子李禊、四子李禋,所作所为实在有些辣眼睛,在长安上蹿下跳,实事一件也没干,李晔原本想打发去扬州和徐州,两人都非常聪明的婉拒了。
    仿佛待在长安,就能离皇位更进一步。
    身边的班底也都是一些二世祖之类的人物,一个有远见的都没。
    能得到张承业的认同,说明李祎的确有些东西,当年李裕、李祤、李禔轮番抱他佛脚都没用。
    张承业恪守一个臣子的本分,绝不选边站。
    现在为了李祎抛弃自己的立场。
    李晔点点头,“朕知道了。”
    虽然只有四个字,君臣心中都有一层默契在。
    “陛下有没有觉得前太子的死,跟蜀王的死极像?”眼看着李晔身体好了,心情也好了,李巨川旧事重提。
    “你是说……”李晔心中一震,当时诸事烦扰,还真没想到这一层。
    如今想来,的确非常想象,李裕一个二十几岁的大小伙,火力正旺,平日好吃好喝养着,动不动皇后就让宫中太医给他开个方子,送些补药……
    “花蕊夫人……可能没死!”李巨川小眼睛亮起。
    李晔眉头一皱。
    “当年只发现一具面目全非的女尸,是不是花蕊,不能确定。”李巨川看着李晔,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极为小心。
    如果是探案,的确需要证据。
    但政治阴谋不需要。
    只需要一个大胆而合理的推测。
    很显然,李裕不是目标,皇后才是,李裕死,皇后必遭重击……
    皇后出事谁获得的利益最大?
    李晔脑门上都是汗珠,回想起裴贞一这些时日以来,挺着大肚子照顾自己,心中一阵哀叹。
    最是无情帝王家。
    难道幕后黑手真跟裴贞一存在某种联系?
    但说不通啊,如果是裴贞一,当年为何要杀裴枢?自己捅自己一刀?
    “臣只是猜测……”李巨川见李晔面色不好,又收回之前的话。
    李晔平复心情,“下己,朕将此事交由你秘密查探如何?皇城司可随意调遣。”
    赵义存军旅出身,玩这些阴谋诡计跟不上节奏,刘全礼有这个本事,李晔不敢用,有一就有二,权力的阀门一打开,宦官的影响力渗透进皇城司……
    算去算来,也只有李巨川合适。
    只对李晔一人忠心。
    “臣遵令!”李巨川拱手低头,抬头时,鬓角白发、眼底皱纹忽然映入李晔眼帘。
    天佑十二年七月,晋军前锋都将史建瑭克深、赵二州,生擒赵州刺史王铤。
    阎宝攻陷翼州。
    成德节度留后张处瑾收缩兵力,一面严防镇州,一面向李存勖乞降。
    使者还在路上,史建瑭的兵锋已经推到镇州城下。
    这几年河东崛起最快的将领就是史建瑭与李存审。
    当年柏乡大战,史建瑭身先士卒,挑杀汴梁大将张归霸,击破梁军右营,战功彪炳。
    后梁晋魏博对峙,史建瑭多次击退来犯梁军,生擒梁将氏延赏,名震河朔。
    史建瑭作为根红苗正的军二代,极受李存勖信重,此次讨伐成德,也是为了给史建瑭再渡一层金。
    谁都认为成德已经成了空架子,四面楚歌。
    然而,赵、深等州易下,镇州却难攻。
    张处瑾同样是军二代,随其父经历多场大战,抵抗极为顽强。
    镇州身为成德镇治所,被王镕家族经营六代,军械充足,城池坚固。
    每当晋军攻城的时候,城上万弩齐发,木石如雨,晋军伤亡极重。
    一连二十余天,镇州纹丝不动。
    史建瑭怒火攻心,也知道李存勖派自己来,是为了进一步提拔而作准备的。
    这又牵扯到河东的内部纷争。
    晋军各大将,从李克用时代就单独领兵,兵权极重。
    李嗣昭、周德威、李嗣源、李存颢、李存璋……
    这个时代连父子都隔着一把刀,何况是这些义兄们。
    而且他们还动不动指点李存勖,这仗该怎么打,那仗该怎么打,你这样搞是不对地,要按我的来……
    这就是李存勖不待见周德威的原因。
    李存勖这么培养李建及、史建瑭,甚至连降将阎宝都委以重任,就是为了加强自己的班底,增加话语权。
    所以史建瑭也承受了极大的压力。
    漫天的飞羽,仿佛阴云一样遮蔽天空。
    晋军皆有惧色,史建瑭提刀立在阵前,“今日不破此城,吾与尔等皆死于城下!”
    遂引精锐为前驱,不避矢石,力战于前。
    晋军受到激励,前仆后继一般涌到城下。
    只可惜史建瑭立功心切,兵力本身就不足,又不愿汇合后军阎宝部。
    遭到张处瑾的重点打击。
    史建瑭身披重甲,长箭不断撞击,镶嵌其上。
    镇州城就在眼前。
    左边一支长箭呼啸而来,史建瑭挥刀斩断。
    然而就在此时,一支软绵绵的似乎失去力道的流矢从右边飞来,无声无息。
    正巧刺入史建瑭的右额……
    史建瑭雄健的身躯登时一颤,然后轰然倒下,激起地上的尘土。
    周围晋军眼睁睁的看着,似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战争依旧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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