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漠北的寒风席卷河北大地。
    李晔裹紧黠戛斯进奉的貂皮大氅,依旧觉得寒冷。
    还好将士们年轻力壮,每人都有两件羊裘,动起来,也就不觉得那么冷。
    军中自有车驾,李晔留给李巨川和郭崇韬。
    一个年老体衰,一个身体遭受重创,能活过来就不错了。
    把宋齐丘与韩延徽放在河东与河北两年,效果就显现出来了。
    一座座村落如雨后新笋,城池也渐渐恢复生机。
    百姓脸上少了一些愁苦,眼中多了一些希望。
    无论他们过的怎样,至少路上没有冻饿而死的枯骨。
    大军过境,宋齐丘还组织百姓扫雪铺路。
    李晔一概免了,叮嘱他治理好河东。
    把他放在河东这么重要的地方,已经是对他的重视。
    大军浩浩荡荡进入幽州,李晔就收到漠北与新罗的消息。
    李嗣源与李祐已经出兵。
    但新罗发生的事情令李晔暗暗心惊。
    一共有三份奏报。
    分别宣教司、东海招讨使,以及李祎个人。
    东海招讨使是官方奏报,有顾全武的署名,言遂王李祎领军攻新罗,豪强假意归附暗藏祸心,新罗王朴景辉惧,开城投降,乱军十万入城,不顾遂王军令,烧杀淫掠,新罗王室俱殁于兵乱,且有反攻我军之势,遂王不得已,为解救新罗王与百姓,令大军入城平乱,贼军自持人多势众,攻击我军,为我军所败,大战两日,十万贼军尽灭,城中豪强、官宦、将佐、富户皆死,百姓十不存二……
    宣教司则直接汇报了整个过程,包裹李祎东征的所作所为,面面俱到,非常详尽。
    而李祎的私信直接是请罪书,声言御下不严统御无方,致使事情超出掌控,新罗王城发生如此惨事,愿承担所有责罚。
    三份奏报一对照,基本就能推敲出新罗发生了什么,李祎做了什么。
    光州一战,十天攻破百济都城,甄萱授首,半岛震动,新罗豪强还敢跟大唐嚣张?
    没有推波助澜暗中挑动,事情也绝不会发展到那一步。
    李祎的狠辣,让大唐没有后顾之忧,既占领了道德制高点,又一劳永逸解决了所有隐患,新罗国彻底成为历史。
    手段高明啊。
    说是请罪,何尝不是请功?
    该是欢喜还是忧愁呢?
    或者是忌惮?
    这份隐忍与狠辣,已经具备了一个雄主的所有条件。
    亲儿子李祐怕是玩不过他了,子嗣中也没人能与之比肩。
    李晔把宣教司与李祎的奏报扔进火盆中,把官方奏报递给李巨川与郭崇韬看。
    两人都是沉默。
    郭崇韬低着头,李巨川小眼睛骨碌碌的转着。
    以前李巨川的白发还只在双鬓,现在已经漫延到头顶。
    “恭喜陛下,新罗已经彻底归于大唐。”郭崇韬还是先开口了。
    李巨川没看宣教司的奏报,却已经猜到七七八八,“新罗人自取灭亡,与大唐无咎,与五殿下也无咎。”
    李晔笑道:“就算有咎又能怎样?新罗还有存在下去的必要?朕不怕明告天下人,大唐必取半岛、辽东,除两百年之忧患。”
    二手儿子都这么凶猛了,李晔不能落后啊,不然老李家父慈子孝的传统又要上演了。
    太宗一代天骄,缔造一个盛唐,却也为老李家甚至天下做出了典范。
    有唐一代,围绕权力一家人杀来杀去还少吗?
    安禄山、史思明都是死在亲儿子手上。
    发展到唐末就成了极致,父杀子,子弑父。
    反而李克用、李存勖父子之间才真正延续了父子人伦。
    “令高行周为前锋,高思继副之,攻打平州!”
    正面战场,堂堂正正的平推就行了,幽州城中大军十八万,差不多大唐三分之二的兵力,说是倾全国之力也不为过。
    从中原血战而出的唐军,正是巅峰状态。
    名将强兵,士气如虹,战无不胜。
    阿保机唯一的优势就是辽东的气候与地利。
    但在李晔的算计下,漠北、半岛、辽西走廊,寒冬出兵,但真正推入辽东之后,就会渐渐进入春夏,天时依然在大唐手中。
    高行周父子还没出兵,平州的卢文进却来请降了。
    连亲儿子都派来了,诉说阿保机十万大军东来,平州不得已才投降契丹,被阿保机胁迫才与大唐作对。
    李晔心中冷笑,劫掠卢龙百姓充实辽东的主意也是被胁迫的?
    没有这些带路党软骨头,契丹能那么快发展壮大?
    李晔直接扣押了卢文进的儿子,让使者回去告诉卢文进把脖子洗干净点。
    没想到几天之后,使者又回来了,磕头如捣蒜,“卢使君为形势所迫,绝非要与大唐为敌,契丹人要屠戮卢龙,卢使君才不得不出此下策,以保卢龙百姓。”
    “这么说来,朕冤枉他了?难道他卢文进心在曹营身在汉?”李晔气急,话说反了也没注意。
    使者倒是听成了对卢文进的讽刺,继续磕头,脑门上全是血,“非是小人信口雌黄,卢使君心怀百姓,保一方平安,士民皆可评断,陛下一问可知。”
    “原来如此,是朕错怪他了,你回去告诉卢文进,既然是误会,那就来幽州见朕。”李晔戏谑道。
    因后世对带路党、国贼的痛恨,李晔早已经给卢文进打上了标签。
    使者匆匆而去。
    李晔记得历史上的卢文进也算一大奇人,从北边一直投降到南边。
    先投降契丹、后投降后唐,石敬瑭拜契丹为父,卢文进惧不自安,又投降淮南。
    李晔只当玩笑话随便说说,没想到几天之后,卢文进真的孤身来了。
    而且平州已经向高行周投降。
    这倒让李晔没有杀他的借口了。
    隋唐一尺是三十公分,卢文进身长七尺,将近两米,跪在地上也是一大堆,“罪人本涿州草民,刘守光用为骑将,镇守平州,为保平州父老,不得已降契丹……”
    “当初契丹十万大军,你为形势所迫,朕今天二十万大军,你就更为形势所迫了?”李晔嘲讽道。
    “大唐天命所归,罪人不敢反抗,陛下若是以此杀我,罪有应得。”卢文进把头垂了下去。
    他很聪明,知道夹在大唐契丹之间,跑是跑不了的,光杆司令到了契丹,下场也不会好到哪去。
    现在有献城之功,大唐肯定不能以前罪杀他。
    历史上卢文进在契丹得到重用,统领汉军,却风头正劲的时候,又率领十万军民回归李嗣源的后唐。
    大时代背景下,每个人都是复杂的,难以一概而论。
    “卢将军为北国虎臣,得士民爱戴,陛下能容天下,何以不能容区区一降将。”郭崇韬忽然为其求请。
    卢文进的身体动了动。
    郭崇韬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一个卢文进而已。
    既然已经献城投降,李晔再以莫须有的罪名杀他,就显得心胸狭窄了。
    中晚唐以来,河北杀来杀去,不知有多少百姓避祸草原与辽东,他们会怎么看?
    还有被契丹掳掠的百姓。
    “朕不杀你,既然你熟悉夷情,朕令你为北路先锋,攻打契丹临潢府,你敢去吗?”
    天复元年,阿保机成为夷离堇,南征北战,掳掠大量黑车子室韦人、唐人,潢水之阴建临潢府。
    “罪人愿去!”
    卢文进当年能在契丹与晋军夹缝中生存,坐镇一方,当然不是泛泛之辈。
    左边周德威,右边阿保机,都是一时雄杰。
    “好,你若能建功,朕既往不咎!”
    卢文进欣喜道:“多谢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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