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夜晚,除了寒风呼啸,天地之间什么也没有。
    左梦庚随着左贵,静悄悄地走在旷野里。
    行了一段,左梦庚随手捡起了一根带着枝杈的木棍。
    左贵不知道他要干啥,好奇地看过来。
    左梦庚没有解释,示意他继续带路。
    从左家的庄子到冯员外的庄子,不需要上了土路绕过去。
    两家的田是挨在一起的,只是中间被冯员外恶意地挖了大沟。
    这样的沟壑断了左家庄子从河里取水的念想,但难不住左梦庚和左贵两个身手敏捷的人。
    爬过了沟,贴着田边走到了河边,前方一片芦苇荡。
    “埋箱子的地方,就在另一边。”
    两人钻进了芦苇荡,前行了一会儿,到了另一边。
    就在左贵要出去时,左梦庚一把拉住了他。
    “少……”
    左梦庚的手指竖在嘴边,示意他安静。
    左贵只好蹲下,一动不敢动,不明白左梦庚为何这么做。
    这一停,就是一个多时辰。弄的左贵浑身冰凉,双脚都要被冻麻了。
    再去看左梦庚,依旧好整似暇,仿佛什么事也没有。
    左贵有点遭不住,将要开口的时候,远处的大树后突然转出一个黑影来。
    那黑影一边向远处走,一边骂骂咧咧。
    “该死的陈老六,说好了来替换,又他娘的偷懒。”
    左贵冷汗不止,这才知道自己差点打草惊蛇。只是很好奇,左梦庚是如何知道会有人的?
    道理非常简单,埋藏十几万两银子的地方,能没人把守吗?
    一直到那黑影走的远了,左梦庚猛地起身,快步跑了过去。
    埋箱子的地方很好找,根本没做什么隐藏。地上的土都是新翻的,一看就和其他的地方不同。
    左梦庚用手中的木棍插入土中,本来想要试试箱子埋了多深。
    结果让他颇为意外,木棍仅仅插下去了一节手指都不到,就碰到了硬物。
    左梦庚示意左贵警戒,用木棍横着将浮土一点一点地扫掉,木箱子就露了出来。
    他将左贵拉到自己身后,两人一起蹲到了木箱子开口的反面,才轻轻地掀开了箱子。
    没有什么意外,箱子里并没有什么机关。
    不过随即左梦庚的眼睛就直了。
    左贵和他说箱子里都是银子,所以他估算着约莫有十几万两。
    可眼前这个箱子打开,里面竟然不是银子,而是一根根金条。满满当当的,价值何止银子的数倍。
    该死的冯纶,到底贪了多少?
    饶是以左梦庚的心态,都有了那么一瞬间的失衡。
    幸得还能稳住,重新盖好箱子后,他又用木棍将浮土一点点复原,看上去和原来一模一样。
    左贵在旁边眼睛都看直了。
    少爷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本事了?
    确定了这里真的埋了大量财宝后,左梦庚一时也做不了什么。
    这么多箱子,只凭他和左贵两人也弄不走。
    再说时机未到,还得好好谋划。
    于是他带着左贵原路返回,让左贵走在前面,他落在后面。
    他是倒退着走的,一边走,一边用木棍划拉,清除了两人来过的痕迹。
    左贵看着左梦庚谨小慎微、面面俱到的样子,一边懊恼自己的粗陋,一边又学到了许多东西。
    等两人回到住处,已经是两个时辰后了。
    直到这时,左贵才按捺不住心底的疑问。
    “少爷,那冯员外将财宝埋在河边干啥?”
    回来的路上,左梦庚早已把一切都想明白了。
    “这些财宝不是冯员外的,是那个镇守太监冯纶的。”
    就算冯员外靠着冯纶的关系巧取豪夺,又能弄到多少财富?
    这么一大笔钱财,只能是冯纶的手段。
    左贵就更迷糊了。
    “冯纶可是镇守太监,土皇帝一样,谁敢惹他?何至于将财宝埋在河边?”
    联想到浅薄的土层,左梦庚的思路十分明确。
    “冯纶不是要窝藏钱财,而是在为潜逃做准备。”
    左贵获知消息的渠道有限。
    “他为何要跑?”
    “哼,他是李朝钦的干儿子。魏忠贤、李朝钦都让皇帝拿下了,迟早会轮到他。冯纶不甘心伏法,带着这些年搜刮的钱财跑路不是很正常嘛。”
    他原本也以为冯员外是掩埋财富,但是到了地方看过后就知道不是。
    如果是藏宝,那么藏宝地点的掩饰必须做好,不能让人轻易看出痕迹。而且也不会埋的那么浅,一挖就能挖出来。
    唯一的理由就是,这么埋方便将财宝再挖出来。
    正好冯员外埋宝的地方就在河边,于是左梦庚就想到,这是冯纶在准备后路。
    那条小河能够直通卫河,随便弄条船装了财宝,一天的功夫就能跑出百里之外,方便的很。
    财帛动人心,左贵也不例外。
    “少爷,咱们把那些钱财劫了吧?反正悄悄的,没人知道。”
    左梦庚嗤之以鼻。
    “是你傻,还是冯纶傻?”
    在左贵悻悻的神色中,左梦庚细细分析。
    “那冯员外的庄子旁边,就咱们一家。要是财宝丢了,你说冯纶会怎么寻找?还有,你别忘了,冯纶现今还是镇守太监,可是能调动官府和驻军的。这个时候把财宝偷了,藏得住吗?”
    那可不是一箱子钱财,而是十几个箱子,甚至可能超过二十个。
    除了冯纶这等在本地只手遮天的人物,其他人根本掩藏不住的。
    “那……那咋办?就看着那么多钱财被冯纶弄走?”
    左梦庚却不急。
    “此事颇有蹊跷,冯纶为何这么做,我也想不明白。不过只要冯纶在一日,这些财宝就不会动。我们还有机会。”
    这些财宝是属于冯纶的,左梦庚并不怕冯员外见财起意,丢下冯纶带着钱跑了。
    没有了冯纶,冯员外什么也不是,根本保不住这些财富。
    所以只要盯紧了冯纶,就不虞这些财货会不翼而飞。
    两人来回奔波,又吹了一夜冷风,着实疲惫,倒下后结结实实睡了一大觉。
    第二天左梦庚回到府中时,都已经将近中午了。
    刚刚步入正堂,却发现好生热闹。
    刘宗周、侯恂、曹文衡、张振秀等人都在,还多了两个不认识的人。
    奇怪的是,左良玉这个主人却不在。
    左梦庚一想就明白了。
    这里都是文人聚会,谈论的东西不是朝政就是诗文。左良玉大字不认识几个,凑在这里就是遭罪。
    把几个大佬伺候舒服了,还是忙自己的比较好。
    刘宗周看到了左梦庚,赶紧招手,同时嘴里恨恨的。
    “投石惊鸟的小贼来了。”
    左梦庚走过去,一一问候。听到刘宗周如此说,不禁莞尔。
    “敢问念台公,这鸟又是谁呀?”
    一群人抚掌大笑,就连刘宗周都笑骂连连。
    “尖酸刻薄的小子,回头让令尊好好教训你。”
    侯恂让左梦庚来到身边,给他介绍那两个陌生人。
    “这两位是公氏双杰,乃文介公之后。”
    两人中年岁稍长、身材魁伟、满脸大胡子的道:“公恒见过左贤弟。”
    另一个文秀俊雅的道:“公端见过左贤弟。”
    左梦庚不敢怠慢,恭敬还礼。
    “久闻蒙阴公氏贤德无双,诗书学问冠甲齐鲁,日后还请两位兄长赐教。”
    公恒和公端的父亲乃是公鼐,万历年间山左三大家之一。
    有明一朝,蒙阴公氏乃是赫赫有名的馆阁世家,一门五进士,父子双翰林。
    文风之盛,天下少有。
    不过公氏虽崛起于山东,公鼐的诗作更是主张齐风,却不是齐党。
    公鼐是名副其实的东林党,公恒和公端出现在这里也就不奇怪了。
    左梦庚问过才知道,原来公鼐已于三年前离世。
    天启年间,公鼐深受阉党排挤,辞官归乡。
    此番阉党覆灭,公鼐也属于犒赏之人。
    他虽然过世了,但是他的两个儿子全都被荫授官职。
    公恒和柳一元差不多,虽然出身书香门第,可更善于武事,此番要去徐州担任参将一职。
    公端倒是走的文官路子,任光禄寺署丞。
    兄弟俩早早得了刘宗周、侯恂的书信,恰好在临清汇合,这才有了左梦庚见到的群贤毕至景象。

章节目录

明左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御宅屋只为原作者鹤城风月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鹤城风月并收藏明左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