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来的很突然。
    就在崇祯做着圣君降世、中兴大明的美梦时,臣子们争权夺利、攻讦不休时,后金的大军好似恶虎冲进了羊圈。
    腐烂的九边再也不是大明的屏障,如同青楼的大门一样,任凭进出。
    恩客还会给钱,后金不但不给钱,还要命。
    十月二十六,阿巴泰、阿济格偷袭龙井关,仅仅用了一个时辰,就破关而入。
    与此同时,济尔哈朗和岳托攻破大安口。
    裁汰兵饷的恶果在第一时间就出现了。
    后金军攻至汉儿庄时,左营官李丰泽率众出城请降。
    第二天,黄台吉攻克洪山口,后金三路大军全数入关。
    三合屯哨卒立刻传讯示警,朝野震动。
    讽刺的是,左梦庚接到军情的时间,甚至比朝廷还早了两个时辰。
    由此可见,明王朝的腐朽到了何等触目惊心的程度。
    面对数万后金大军破关而入的局面,崇祯方寸大乱。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启用孙承宗负责京畿防务。
    但这个想法被王在晋、温体仁、周延儒等人联合反对。
    理由是孙承宗垂垂老矣,久疏战阵,不堪大用。
    崇祯暂时按捺下惊惶,坐等好消息传来。
    然后前线传来的消息太好了,好到整个京师都人心惶惶。
    十月二十九日,最先得到警报的山海关总兵赵率教第一时间率领四千骑兵回援。
    十一月初一,赵率教一路风尘仆仆赶到三屯营。没想到的是,总兵朱国彦拒不开门。
    无奈,赵率教只好闷头赶往遵化,打算到了遵化一边休整,一边阻击后金。
    十一月初四,赵率教部抵达遵化外围时,突遭后金军阿济格等部围攻。
    赵率教战死,所部全军覆没。
    第二天,遵化城陷落。
    一连串的噩耗彻底打懵了大明君臣。
    崇祯再也坐不住了,立刻召开朝会,商讨对策。
    侯恂看完了纸条,扔进火堆,等纸条完全燃烧殆尽后,方才起身入朝。
    朝堂上,百官云集,气氛……
    当然融洽不起来。
    “诸臣误国!诸将误国!袁崇焕误朕!”
    崇祯气急败坏的咆哮声响彻朝堂,飞溅的口水下是群臣们深深埋着的头颅。
    后金大兵压境,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恐慌,
    这究竟是又一次的土木堡之变,还是京师被攻破、大明国祚断绝?
    崇祯足足骂了一个多时辰,结果一点回应都没有。能感受到的,唯有悲凉。
    明明眼前众臣云集,可那种孤独感带来的刺痛,还是让崇祯怕了。
    “传旨,召孙师回京。”
    听到崇祯依旧要召回孙承宗,底下的非东林系官员全都不甘。可是面对崇祯择人欲噬的眼神,全都不禁缩起了脑袋。
    本来崇祯之前透露出打压东林党的意图,让这些人非常开心,觉得可以趁机上位了。
    没想到当危机爆发时,崇祯第一个想到的,还是亲近东林党的孙承宗。
    这位两代帝师的名望和影响力可太大了。
    一旦让其回朝,非东林一系的日子,只怕会愈发难过。
    但面对危局,没人能提出解决办法之前,也就没有反对的理由。
    可周延儒觉得,这是一个良机。
    既然无法阻止孙承宗回来,那就拿东林党的其他人开刀。
    想到此处,周延儒越众而出,立刻放出了杀招。
    “陛下,今日之祸,盖因兵部筹备不当,防御疏忽,临敌调度混乱不堪所致。”
    周延儒的出手,就像一个信号。
    早有默契的兵部检讨项煜立刻跟上。
    “陛下,今日东虏猖獗,只因各军废弛,目无朝廷。昔日世宗斩一丁汝夔,则诸军震悚,无不奋力死战,鞑靼强敌因此而畏惧逃遁。今日之情形,正如往昔。不施霹雳,不能激励诸军。”
    可怜的兵部尚书王洽目瞪口呆,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些人居然要自己的命。
    不待他进行分辨,周延儒一伙的官员蜂拥而上,众口一辞,群情振奋。仿佛不杀王洽,就不能逼退后金。
    王洽本就不善言辞,面对着围攻毫无招架之功。
    然而韩爌、钱龙锡等人全都沉默,没有一个人出头,任凭王洽一步一步陷入死地。
    最令人担忧的就是,群臣攻讦之中,崇祯竟没有任何表示。一张脸情绪几变,目光也越来越危险。
    终于,崇祯下达了判决。
    “来人,将王洽打入天牢,过后严审。”
    “陛下……”
    王洽匍匐在地,心丧若死。
    大汉将军冲了上来,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扒了他的官服帽冠,拖死狗一样地拖了下去。
    这一幕,让在场的不少官员都心寒不已。
    侯恂就站在官员当中,将全部过程都仔细看了。这闹剧一般的一幕,令他的愤怒再也遏制不住。
    “陛下,周延儒、项煜等辈巧舌雌黄,专司攻讦。值此危难之际,不思报国退敌,反搅乱朝政,罪不可赦。”
    侯恂的出头,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因为他和周延儒的私交很是不错,平素往来也多。竟然会在这样的场合,彻底撕破脸了。
    其实连侯恂自己都不知道,他已经受左梦庚影响日深,思维方式发生了极大的转变。
    换做是从前的他,和王洽没有任何情谊,断不会出面。
    但是从左梦庚那里得到了整体应对的思路后,再去看着朝堂上蝇营狗苟之辈,侯恂不禁心生悲哀。
    这样的朝廷,好坏不分,危难时刻尚内斗不休,还有何用?
    周延儒被当场点名,躲避不开,也是恼火不已。
    “本官愚笨,不知侯侍郎所言何意?身为臣子,理应仗义执言,帮助陛下分辨忠奸,却不知何罪之有?”
    侯恂凛凛生威,气势盈盈。
    “东虏肆虐京畿,生民涂炭,国祚维艰。敢问周侍郎,可有何退敌之策?”
    周延儒一拂衣袖,面色不渝。
    “本官署理礼部,自有所为。战守之策,何需本官逾越?”
    侯恂爆喝道:“你既不是兵部该管,又不是沙场战将,缘何妄谈奖惩之道?”
    这一下就将周延儒给逼到了墙角。
    你说你是礼部的官,打仗的事儿问不到你。那兵部尚书的职责问题,你为何大言不惭?
    瞬间,朝堂上议论纷纷,不少人都对周延儒指指点点的。
    当然,大多数非议的并不是他的逾矩,而是他的小人行径。
    周延儒老脸通红,禁不住反问道:“侯侍郎倒是贵为兵部职守,却不知有何方略啊?”
    侯恂冷哼出声,最后凝视了他一眼,转而面对崇祯。
    “陛下,当务之急,首为应敌之道。”
    这话令崇祯颇为振奋。
    虽然刚才侯恂所言颇有为王洽开脱之意,但朝会进行到现在,面对着后金的入寇,一众官员全都如同缩头乌龟,竟拿不出丝毫办法,令他彻底失望。
    现在终于有人谈及御敌之策,不管说的对不对,起码这份勇于任事的精神,崇祯都必须奖励。
    “侯卿尽管畅所欲言。”
    侯恂深吸一口气,理顺思路,方才开头。
    “如今袁督师回师救援,路途遥远,颇费周折。然宣府、大同、山西等地援军不日即到,没有统筹,则诸军混乱,恐为东虏各个击破。”
    他的话令崇祯不免惊悚,这才发觉,疏忽了什么。
    之前他给袁崇焕下令,要袁崇焕火速回援。
    可现如今山海关回京要道遵化已被后金攻占,袁崇焕必须从永平、玉田绕过来。
    究竟能不能在后金之前赶到蓟州,谁都不敢保证。
    万一袁崇焕没能抢先占据蓟州,那么就要再次择路行军。届时各路援军已至,又该听谁的?
    侯恂又道:“陛下起复孙阁老,此乃良策。然孙阁老远在高阳,即使全力奔驰,赶回京师尚需时日。商讨对策、整肃诸军,更加迁延日久。彼时大局崩坏,恐难以挽回。”
    侯恂先是肯定了崇祯召回孙承宗的做法。
    事实上面对后金大兵压境的危局,除了孙承宗,满朝也找不出第二个能够协调指挥好各路援军的人。
    唯一的问题是,孙承宗如今在保定府高阳县的老家。
    年近七十的老人家了,即使连夜奔波,赶到京师也要三日后。再和崇祯商讨策略,理顺情势和关系,没有个七、八天是不成的。
    可问题是,后金会不会给大明七、八天的准备时间。
    显然,根据后金的速度来看,大明不可能有这么长的缓冲时间。
    崇祯听懂了,群臣也听懂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束手无策,竟只能寄希望于侯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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