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帝落座于奉天殿坍台的金座。一眼扫去,发现今日早朝气氛不对。
    首辅刘健的脸色像严冬腊月里的冰雕。官员之间“眉来眼去”,似在交流着什么。
    “发生何事?”弘治帝轻声询问李荣。
    李荣低眉垂眼:“皇爷,小爷一大早命人给等在宫外的百官们送《京报》。”
    弘治帝讶然:“《京报》?何物?”
    皇爷不知道?
    李荣嘴角微不可查地抽了抽:“小爷弄出传递消息的报纸。昨晚小爷从内书房借人。趁着宫门未落锁全都送去囚牛商行。小的们连夜抄了一万份报纸。今早城门一开,有八千份被送出了京。”
    内书房专门给宦官中挑出的聪明孩子启蒙。就像非翰林不入内阁一样,没经过内书堂启蒙的宦官进不了司礼监。内书堂请的老师都是翰林,教学态度绝对比文华殿内的侍读官严厉多倍。在内书堂读书的小内侍放宫外,至少也是童生的水平。
    “哦,照哥儿提过一句。朕没放心上。邸报而已,百官为何这表情?”
    弘治帝哦了一声,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实际上昨日弘治帝和儿子两人在御书房关门商量一个多时辰,都是有关“租用”盐场的事,并没有提其它。弘治帝是真的不知道报纸的事。但见李荣把内书堂的人借了出去,猜儿子定是故弄玄虚糊弄了李荣。
    弘治帝不得不装做事先知道报纸的事。谁让儿子是亲生的,就算坑了爹,弘治帝也要捏着鼻子认下。
    几乎看着弘治帝长大的李荣,岂能听不出真假?李荣哭笑不得。小爷也真是的!宫里就这么一位皇子,就算不打着皇爷的旗号直接开口借人,他敢不借吗?
    但若是小爷要人,李荣一定会留意借人的意图。也不会一大早被《京报》呛了个半死。
    李荣拐弯抹角地说:“《京报》的内容……估计惊到了大家。”
    “你给他们讲讲这次京察的成果。”弘治帝迫不及待地催促,“拿一份让朕瞧瞧。”
    李荣遵从圣意宣读此次京察结果:“罢免或调用官员1265人,杂职1303人。另有326人因年老、疾病等致仕……”
    两京加上各布政使司的大小文官约在两万人左右。一次性贬官或罢免十分之一以上,其中又以京师脚下的直隶官员为最,实属罕见。
    就在这奉天门,参与早朝的官员比正旦大朝的人数少了十分之一。
    京师各衙门一、二、三品实权官员变动不大,下头的人动了再多也不怕。大明永远不会缺做官的人!
    不说今科进士,光国子监等着做官的监生都有数百人。
    此次空出不少四、五品官位,不管有资格的、还是没资格的,都想往上挪一挪。五品是一个分水岭。到了一定的年纪升不上五品,这辈子也别指望位列大小九卿。
    李荣宣读的时候,有不少官员偷瞄正在读报的弘治帝。
    有门路的人早已打听清楚京察的确切结果,他们更想知道弘治帝对报纸的看法。太子弄这么一出大戏,没人相信弘治帝不知情。就算太子瞒着,东厂的人也该报上去。
    如果说太子弄出《京报》是为了挑衅刘首辅,那么弘治帝的目的又是什么?利用时事版块引导朝堂舆论吗?
    先皇早期颇有明君之范,彻底掌握权力后建西厂、广开皇庄、任命传奉官、大肆派出镇守太监,令官员们寝食难安。登基十二年的仁厚皇帝,开始任用武官组建巡捕营、指使东厂抓人,会不会也是性格大变的前兆呢?
    金座上的弘治帝把《京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甚至没遗漏纸缝之间的小广告。什么“白糖团购促销,一石起卖九五折”、“囚牛商行推出新式铅椠及配套纸张,可速写、易携带”,“买食盐去囚牛商行”,“买粮食别忘了去囚牛商行”……全都是推囚牛商行的。
    最让弘治帝感兴趣的是最后版面上的彩票专栏,公布了彩票的收支。
    彩票的本金是从寿宁侯手里均出的一万赏金银子。儿子通过彩票前前后后到手六千多石大米,一定程度上替弘治帝缓解了粮荒。第二期又有人拿走5000两巨额奖金。
    根据以上三种情况,弘治帝推测儿子并没有在彩票中获利。因此弘治帝没过问彩票的收益情况。那一万两,就当买粮食了。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儿子反而从两期生肖彩票、多期时时乐中赚了2145两银子!本金没亏,还赚了?那上期中的5000两又是哪来的?东厂的人调查过,中奖之人的的确确从大明门前搬走了1000个50两的银锭,不是儿子请来的托。
    散了朝一定要找儿子问清楚!
    “皇爷,皇爷……”李荣轻声细语地呼唤。
    弘治帝收起报纸笑问:“宣读完了?”
    “是。”
    “再读这本。”弘治帝从龙袍宽大的衣袖中抽出一本奏章。
    李荣翻开一瞧,惊得哑了嗓子。奏折上的字,分明是皇爷亲笔所书!
    “咳咳咳!”李荣清清嗓子,用比刚才更加洪亮的声音宣读奏折。
    “不久之前,户部言长芦运司所鬻陈积盐课久而不售,是因为价太高的缘故,并请降价!原拟一等场每引价银二钱五分,降为二钱;二等场二钱降为一钱六分;三等场一钱五分降为一钱二分;朕已经从之。”
    “盐铁乃国库税银之根本。国库空虚,户部不思开源节流,反而贱卖盐引!朕越想越觉得此风不可长之!”
    “长芦有盐场二十。朕拟其一连同盐户一并出租。盐课转运司只管收租,租金以三年之内每月均产为基准上浮一成。产量增长,盐引降价,此长彼消,不影响税银收入。”
    李荣刚念完,刘健立刻出列询问,“此奏折是皇上的意思?皇上打算租给何人?”
    边说边把冰刀子一样的眼神射向寿宁侯与建昌伯。谁让国舅建昌伯突然出现在奉天门。
    寿宁侯眼神无辜,天不怕地不怕的建昌伯回瞪。
    “太子!”
    “……”刘健沉默片刻,“上浮两成。”
    弘治帝还价:“一成半。”
    “两成。”刘健咬死不松口。
    李东阳、谢迁被刘健忽视。
    户部尚书周经一点也插不上话。
    “如果产量上浮两成,至少租用两个盐场及其盐户。”弘治帝深思熟虑后道。
    刘健同意:“租期一年,以观后效。”
    “此乃朝堂,不是市集!”听不下去的胡御史出言讥讽。
    刘健爆呵:“鸿胪寺官员何在!整肃朝堂纪律!”
    胡御史被首辅独断乾坤的气势唬住。
    看在首辅今日情绪不佳的份上,胡御史放弃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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