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夜已入云幕,云翳把穹空分割,月晦星暗。簇簇的光有些吝啬地洒在闻惟德的四周,是此时唯一伴他身侧的东西。他默默地朝前走着,眼前的砭玉长廊,空寂无人,明知终点在其府宅,却有种不知终向何方的错觉。
    他的宅邸里有并不是空无人,有忠心耿耿的下属护卫,有数不清的侍女下人。
    但。
    闻惟德默声停下脚步,扬起下颌,抬起手摘下手套。破碎的光,分不出是月,还是星,落在他的掌心。一颗颗不同颜色的晶石,从中凝聚,很快就堆满了掌心。他稍稍用力,就又将他们碾碎。大量的妖力就浪费在这样无用的地方,他总算也有了感觉,疲惫,倦怠,旧伤,有些疼。
    穆世杰彼时说出那一长串单纯直白的话时,他确实怔了。并非是因为他说的那些废话,他从不将这人嘴里说出的话认真对待,他那时怔的,是从胸腔里迸出的一种难言的暴怒。暴怒缘何而起?
    走到此时,停下脚步,这样浪费了妖力,靠着疲惫和痛觉压制下去那汹涌与胸腔喧嚣着的情绪。穆世杰是他眷属里性子最为奇葩的其中之一,他也早就习惯了。但……绝对不会像今天这样,彼时一怔,并非是灵力,而是——妖力就已经凝在手中。
    那样的妖力如果对穆世杰动了手,穆世杰少说半年起不来床。毕竟前天,常徽去跟他说那些无用之言时,他也动了妖力,还不如今天用的多,常徽就受了不轻的伤。
    可前天常徽说的是:“苍主……是不是和悠又惹到你了?”
    这一句并不算什么。
    真正动怒的,是常徽接下来的一句。
    “虽然他们都不说,但是……苍主,您真的,对和悠有些太过特殊了。我想问您一句,您到底把和悠当什么了?”
    “……”那会。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常徽就已经被他打伤了。那会他刚去屠完葛主全族,所以仍然很亢奋,杀意隆盛也很正常。
    但是刚才。穆世杰到底哪里惹了他?
    缘何而起呢。
    闻惟德转过身来,背靠在了墙上。他难得会有这样不端甚至懈怠的姿态,肩膀也落下来,仰起脸望着远处的星空。
    眼前的苍穹浩瀚,看起来渺远不可触,可就算最远的天际、远到目不所及的那颗星……他都可以碰触,甚至可以拥有。
    但。为什么。
    就偏偏一个被他囚禁起来的女人。
    怎就……越来越远,越来越够不到呢。
    他似乎有些明白穆世杰到底哪里惹怒他了……是因为一句话,让他感到了是莫名的……讽刺?还是屈辱?他体会不出。
    『苍主看不上她。』
    哈。
    他抬起胳膊覆掌按住了自己的半张脸,未遮住的嘴唇里喃喃翕动着,是他自己都听不清楚的字句和名字。
    ……
    卫柯来了之后,很快就把闻絮风的精神给稳住了。几个人都放下心来,穆世杰见到他没什么大事了,就先回去睡觉了。
    看这穆世杰离开的背影,闻辞尘忽然开口。
    “是你告诉穆世杰,二哥去苍霄了所以人不在的,是吗?”
    卫柯很是坦然。“是我。”
    “呵。”闻辞尘笑了一声。
    噗嗤……
    “咳,咳。”卫柯朝前猛地一踉,捂住嘴唇屈膝滑了下去,手撑在地面上才没有倒下。
    明明刚才还在卫柯前面的闻辞尘,瞬间就出现在了他的背后,一刀捅穿了卫柯的腹部。
    他面无表情地抽出刀来,甩了甩刀刃,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线就溅在了地面上,里面隐隐约约地凝聚出一颗颗变化各异的水晶,那是卫柯受了不轻的伤,伤及了本体,妖力外泄的表现。
    闻辞尘一刀伤了卫柯,“卫柯,不要在我面前自作聪明。”
    “咳,咳,属下没有。”卫柯连声咳出数口血来,才稳定下来,垂着头仍然毕恭毕敬地尊重。“我之所以告诉他们,是为了苍主和几位公子。”
    “哈。”闻辞尘笑了起来,可眼睛里除了残忍就只有冰冷的杀意。“你为了谁,我都不信。为我们?你笑死我。”
    “苍主命我跟踪了穆世杰和四公子。谈话里,我听见穆世杰许诺要带四公子潜入别苑。您知道的,以穆世杰的能力,撕毁那个结界轻而易举。”卫柯平静地叙述着事实,“而今天夜里,我就算不告诉他们。您知道,就不说四公子了,穆世杰那性子,也早晚会捅出天大的篓子。而且。其实今天,也并非是我第一个告诉他们。是穆世杰到处找人打听苍主和闻督领的动向,问了好几个人,都跟他说了,最后他也问到了我。您要是不信,明天可以去问问李楠他们,看看我所言可有半个字所假。”
    他抬起头来,“我一开始并不知他有什么打算,当时我还正在忙的焦头烂额。他一问,我便一个疏忽没有深想地回答了,苍主在忙,闻督领在苍霄。等没一会我闲下来了,才突然想起来那天监视他们听到的对话,就抓紧去通知了您。这就是事情发生的经过。所以,我自认为今天的事情我有责任在身,我不会推脱。”
    “……”闻辞尘眯起眼睛,盯着卫柯的眼睛。
    卫柯也坦然地与他对视,毫无遮掩。
    半晌,闻辞尘收起了刀,抬起手按着脖颈转出咯吱咯吱的骨骼声,素来慵懒的眼神,变得凶戾,几许残虐。“啊,妈的。”
    卫柯扶着地面站了起来。
    闻辞尘沉默不语,半晌忽然没来由问。
    “我哥他,拒绝了秦修竹的提议了是吗?”
    “是的。”卫柯答道。“和悠大概率以后不会再送人了。”
    “啊……妈的。”
    “和悠不送人……您不应该开心吗?”卫柯问道。
    闻辞尘吐出一口气,说不出是嘲还是冷笑,“哈。”
    大哥对和悠的态度,真的是。
    这便罢了,寒哥显然与大哥,虽肯定不会为和悠撕破了脸,但,百分百是摊牌了。摊牌之后,寒哥现在是打算直接强占了。
    那别苑,他进不去。大哥在的时候,上面有大哥的纂纹,他进不去。寒哥后面突然进去之后,他就更进不去了。
    早知现在会是这种情况,闻辞尘打死都不会在那天那么信任自己大哥,二话不说地就把和悠交了出去。
    今天,穆世杰个莽夫撕开了结界对他来说也是个好事。他跟着进去之后,就明白了很多事情。
    他其实一直隐身在旁边看着小风和他们对峙,因为——
    他也想知道自己两个哥哥,会是怎样的回答。
    但很快,闻辞尘从他们两个哥哥眼睛里,看出来了别的东西。他开始忐忑,开始不安,甚至有种他们会说出一些他绝对不想听到的话。
    闻辞尘彼时有一个特别强烈的预感。
    如果让大哥或者寒哥被小风逼到迫不得已,逼到开了口——
    他以后,可能再也碰不到和悠了。
    于是。
    闻辞尘当机立断,直接现出身形,抢在两个哥哥之前,回答了闻絮风。
    他看着远处晦涩的星月,舔了下嘴角。
    “卫柯,和悠的精神力,如何了?”
    ……
    闻望寒静静地坐在床边,伸出手来,手指轻轻地掠过和悠的脸颊。刚才大哥担心她听到一些不该听得或者说一些不该说的,强行用韵灵把她弄昏了过去。所有人都走了,没有那么多压力在身上,她现在已经安眠入睡了。他的指背沿着她的颊侧虚晃而过,久久俯身下来,吻在她的额头。
    “做个好梦。一切……有我。”
    ……
    第二天醒过来的和悠,有些呆。
    她的头疼欲裂,还没有分清楚此间的状况,坐在床上还有些没醒过来,就看到房间里似乎多了些东西……
    她扶着头想要坐起来,昨天夜里——她的头还因为昨夜的事情有些疼。睡眼惺忪地抬起眼,就看见房间里有些不太对劲。
    “你……在做什么?”
    “你醒了?哦,我昨天之所以回来晚了,就是回了趟我的洞天那边,搬了些东西过来。”闻望寒显然起的很早,或者可能压根就没有睡,他穿着与平日装束截然不同的便装,正在收拾房间。“毕竟还要在这住挺久的,一些东西放在洞天那边我也不太方便。”
    “……”和悠有些懵。“啊?”
    闻望寒转过身来,看着她。此时她刚刚睡醒,头发蓬乱,睡眼惺忪,眼睛里头也不似平日那种透亮地慧明,反而呆呆地……很是可爱。
    他忍不住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转过身来坐在她身边,抬掌捞起她的下颌。“啊什么?以后,我们要住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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